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儿盛开着。看着不远处的米果和小鱼还在花丛中流连,我捧着花草,独自从山坡上跑下来。我想先回小树林里,看三子来了没有。他已经好几天没出来跟我们玩过家家了。他妈妈又犯病了,三子在家里守着她。一年前,他妈妈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就是听不得骂人声,哪怕是村里人吆喝孩子、驱赶牲畜,她听着都心烦生气,就会站在自家院儿里冲着人家骂。
远远地,我就看见三子在小树林里坐着。看他专注的样子,我想吓吓他,就故意放慢放轻脚步,绕过一棵棵小树,愈来愈近,突然,我的脚像被藤蔓缠住一般,再也挪不动了。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三子正把一块儿泥皮往嘴里塞去,泥皮在他嘴里咀嚼、翻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泥皮是我和小鱼从干涸的泥塘里捡来的。泥塘里的湿泥经过太阳的暴晒,就会一层层地翘起来,一块块的像极了商店里卖的大饼干。我们都叫它“土饼干”,它是我们玩过家家时必不可少的道具,用它来充当主食,然后再采些树叶、花草当作菜肴。我们只是把它摆在那儿,谁也不会真的去吃。
此时的我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就那样站在树后,呆呆地看着三子一脸满足地吃着泥皮。
“三子,你吃啥呢?”
直到米果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来。米果和小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正满脸惊愕地看着三子,脚下是洒落一地的花花草草。
三子慌乱地站起身,想把没吃完的泥皮藏在身后。
米果走过去,夺过三子手里的泥皮,掰一小块放在嘴里,还没等咀嚼,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三子红了脸,用他那发光锃亮的袖口抹了一下嘴角,低下头,小声哀求:“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也别告诉我妈妈。”
刹那间,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我们就那样茫然无措地站在午后的树林里。许久,小鱼率先伸出手,说:“我们拉钩钩,谁也不能把三子吃泥皮的事儿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
拉完钩,我们四个慢腾腾地往村里走。在村头,迎面碰上一个下地干活儿的村里人。那人对三子说:“小三子,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妈又开始骂人了。”
三子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然后猛然醒悟般撒腿往家里跑去,我们也跟了上去。
离老远,就听到骂人声。三子家的院墙外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他们嘀咕着:
“怎么这病就不见好呢?”
“不犯病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跟谁都没红过脸。”
“男人在那么远的矿上,这可苦了小三子,经常吃不上饭……”
“这毛驴子也是,怎么就不能少骂一句呢?跟一个病人逞什么强!”
我们仨站在大门口,喘着粗气。这时,三子就像卷起的旋风又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他满眼焦急在外面的几个人里搜寻,渐渐地,他灰突突的小脸上写满了沮丧,他没有找到能帮得了他的人。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三子就往邻居东院跑去。这次和三子妈对骂的,是外号叫毛驴子的光棍汉马虎。
马虎一边在院子里淘米,一边还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冲三子家回骂几声。
三子跑到马虎跟前,说:“大叔,对不起啊。”马虎没把小小的三子放在眼里,还一声比一声高地骂着。
三子跟在马虎身后,不停地说“对不起”。
马虎嘭地一下,把手里的米盆放在灶台上,说:“我的牛不听话,顶翻了牛槽子,我就骂几句我的牛,你妈听到后就骂个没完没了。”
马虎把米下锅后,坐在门槛上,从兜里掏出旱烟口袋,卷一根旱烟,抽了几口,抬头看着眼泪巴叉的三子,他倔声倔气地说:“回吧,我不骂了。”
三子就像接到赦免令,边说谢谢大叔,边往大门口跑去,没跑几步,他又折回来,站在马虎跟前,向马虎深深地鞠了一躬。
出了马虎家,虽然三子的眼里还含着泪水,但他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模样儿。我们陪三子走到他家门口,就各回各家了。那时,我们还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三子,毕竟我们也才七八岁。
后来再玩过家家时,我和小鱼、米果就更用心了。那一天,我们仨先来到小树林里。我掏出妈妈的格子方巾,铺在草地上,这个主意还是米果想出来的呢,米果说他去城里走亲戚,亲戚家的饭桌上就蒙了一块格子布。我们把藏在挎兜儿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掏出来。小鱼掏出几块槽子糕,是她踩着板凳,从她奶奶吊在房梁上的小编筐里偷出来的。我拿了两个我妈妈蒸的馒头。米果手里攥着几块大白兔奶糖,随后又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瓶汽水。
三子拿着一大束野花儿,满脸汗水地跑过来,看到这一切时,他满脸惊讶,继而是惊喜。
我们忙不迭地往三子手里塞吃的,三子都不知道先吃哪个好了,就每个都咬了一小口。他满脸的陶醉,吧唧着嘴,就像嘴里咀嚼的是人间美味一样。
我歪着头,问三子:“好吃吗?”
三子说:“好吃,可甜了。”他脸上洋溢着幸福,又说了句:“就像妈妈以前给我烙的甜饼子一样。”
我们仨站在那儿,看着三子吃,尽管我们谁也没有吃一口,但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