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中秋,看着人们成箱成件,成包成盒地购买月饼,我就想起我的童年,我就思念我的母亲。
如今,从城市到乡村,从商场到小摊,各式各样的月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什么中式的、法式的、京式的、广式的、苏式的、台式的、滇式的、港式的……;什么豆沙的、枣馅的、水果的、桂花的、梅干的、五仁的、冰糖的、芝麻的……;甜的、咸的、香的、麻辣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而我童年的记忆里,临近八月十五的那几天里,村上唯一的供销社里只有单一的五仁月饼。月饼包装呈柱体,直径约七、八公分,高约二十多公分,牛皮包装纸浸着油渍,中间贴着一张大大的棱形红色标签,整体用纸绳十字捆着,一柱八个月饼,量为一斤,每斤八毛钱。现在说来,别说八毛,就是八块、八十块,也不是个什么钱,市场上成百上千块钱一盒的月饼不是也屡见不鲜吗!可在一个劳动日三、两毛钱的年代,八毛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让我至今仍然纳闷儿的是,月饼那么贵却还限量购买,当时有个明堂叫“供应”,每户半斤,四个月饼。其实,即使不限量,也没有多少农家人刻意花钱买月饼,毕竟,那是奢侈的事,吃月饼只是应应节。
那个时候的农村都很艰苦,我们家更穷。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兄妹五个,还有奶奶,一家七口,就靠母亲一个人挣工分养活。那日子的苦,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羞涩难当,揪心疼痛。
然而,就是那样艰辛的岁月,苦难的日子,每年的中秋节,母亲都要设法把供应的月饼买回来。母亲说:“一年一个大十五,再穷也不想亏了俺孩儿们。”不懂事的我们,不知道母亲为凑钱买那几个月饼,费了多少周折,受了多少委屈,咬了几回牙疼,只知道月饼是那么的香,那么的甜。
从母亲把月饼买回家,我们兄妹几个便都像馋猫一样,眼睁睁地盯上了那几块月饼,迫不及待、垂涎欲滴地等待着母亲中秋夜月亮升起的时候,望罢月,烧完香,分吃月饼。然而,当母亲用菜刀将月饼切成小块儿,分发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却又淡定了许多。闻一闻浓郁芳香的月饼皮,看一看色彩鲜艳的青红丝,舔一舔甜彻心脾的月饼馅儿,攥在手里翻来翻去,就是舍不得吃进肚子里。看着孩子们可爱又可怜的小样儿,母亲脸上堆着笑,眼里却含着泪。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轮回。
母亲一生慈悲为怀、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敬神虔诚。可有一年的中秋,母亲却反常地果断刚烈。从供销社买回月饼,不等烧香,不等望月,一进门,便将月饼切分开来,一块一块塞给我们:“吃!”母亲一脸的愤然:“烧香磕头损骨气,杀人放火有马骑。年年烧香年年穷,年年望月年年俺孩儿们这样可怜,索性不烧看看还能穷成个甚!”那是我见过的母亲最无奈,最愤恨,最冷峻,最亢奋的复杂表情。母亲眼里仍然含着泪……。
日子,没有因母亲的不烧香而继续穷下去,中秋节,没有因母亲的不望月而断了月饼吃。改革开放后的农村,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中秋节的月饼一年比一年更丰盛起来。
然而,遗憾的是,母亲却没有过上几个好起来的中秋节便匆匆地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的舔犊深情欲报不能,只有每年的中秋节在母亲的遗像前供几块月饼,以祈祷天堂里的母亲平安,也是慰藉自己未报母恩难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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