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辆地方上运送旧轮胎的货车,颠簸了一天,夜幕降临才进入离家百来里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浆。
突然,在无边的沉寂当中,立起一根土柱,遮挡了银色的车灯。
“你找死吗?你!你个兔崽子!”司机破口大骂。
我这才看清是个青年,穿着一件黄色旧大衣,拎着一个系着棕绳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要搭车,我得回家。”
“你没长眼睛吗?驾驶室里已经有人了,哪有你的地方!”司机愤愤地说。
“我没想坐驾驶室,我蹲车厢里就行。”
司机还是说:“不带!这样的天,你蹲车厢里,会生生冻死!”说着,踩住油门,准备闪过他往前开。
那个人抱住车灯说:“就在那儿……我母亲病了……我到场部好不容易借到点小米……我母亲想吃……”
“让他上车吧。”我有些同情地说。
他立即抱着口袋往车厢里爬,“谢谢谢……谢……”最后一个“谢”字已是从轮胎缝隙里发出来的。
夜风在车窗外凄厉地鸣叫。司机说:“我有一个同事,是个很棒的师傅。一天,他的车突然消失了,很长时间没有踪影。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个青年化装成一个可怜的人,拦了他的车,上车以后把他杀死,甩在沙漠里,自己把车开跑了。从此我们司机绝不敢让不认识的人特别是年轻人上车。你是我的老乡,说了话我才破例的。”
我心里一沉,找到司机身后小窗的一个小洞,屏住气向里窥探。
朦胧的月色中,那个青年如一团肮脏的雾,抱着头,龟缩在起伏的轮胎里。每一次颠簸,他都被橡胶轮胎击打得嘭嘭作响。
“他好像有点冷,别的就看不出什么。”我说。
“再仔细瞅瞅。我好像觉得他要干什么。”
这一次,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两个大轮胎之间,手脚麻利地搬动着我的提包。那里装着我带给父母的礼物。“哎呀,他偷我东西呢!”
司机很冷静地说:“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然后会怎么样呢?”我带着哭音说。“你也别难过。我有个法子试一试。”只见他狠踩油门,车就像被横刺了一刀的烈马,疯狂地弹射出去。我顺着小洞看去,那人仿佛被冻僵了,弓着腰抱着头,企图凭借冰冷的橡胶御寒。我的提包虽已被挪了地方,但依旧完整。
我把所见同司机讲了,他笑了,说:“这就对了。他偷了东西,原本是要跳车的,现在车速这么快,他不敢动了。”
路变得更加难走,车速减慢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地盯着那个小洞。青年也觉察到了车速的变化,不失时机地站起身,再次抓起了我的提包。
我痛苦得几乎大叫,就在这时,司机趁着车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摇晃的频率,车身剧烈倾斜,车窗几乎吻到路旁的沙砾。
再看青年,扑倒在地,像一团被人践踏的草,虚弱但仍不失张牙舞爪的姿势,贪婪地守护着我的提包——他的猎物。
司机继续做着“高难”动作。我又去看那青年,他像夏日里一条疲倦的狗,无助地躺在轮胎中央。
道路毫无先兆地平滑起来,翻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司机说:“扶好你的脑袋。”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但司机凶狠的眼神启发了我。就在他的右腿狠狠地踩下去之前,我采取最紧急的自救措施:双腿紧紧抵地,双腕死撑面前的铁板……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青年,在这突如其来的急刹车面前,可能要变成一堆零件。
“怎么样?至少也得脑震荡。看他还有没有劲偷别人的东西!”司机踌躇满志地说。
我想到贼娃子一定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再打我提包的主意了,心里安宁了许多。只见那个青年艰难地在轮胎缝里爬,不时还用手抹一下脸,把一种我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弹开……他把我的提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往手上哈着气,摆弄着上面的提梁。这时,他扎在口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就等着把我提包里的东西搬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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