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的碧草,杨树拼命伸直躯体,鬼一样拍着手。
夜已经很深了,山头黑黝黝,山洼里一座孤坟,绿萝覆盖着婷婷的坟头,坟前一石碑,血红大字錾刻“聂小倩”,这名字仿佛有魔咒,只要看一会,就觉得神动意摇。
箩摩稠密,叶如莲蓬,一层一层,一簇一簇,倒生的叶柄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孤坟如在碧潭里。
芳草地瑟瑟抖动起来,波浪翻滚,如同大河涟漪,碧草中,搭一轻纱帐,男子的手臂环抱少女,少女推开这手臂,爬出来,她摆动光裸的躯体,娇花软玉,在薄纱里起伏,妖娆的姿态跌宕在光线里。
“我要走了。”女孩爬出来,“真讨厌,大老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我?”
她摇摆着身体,提起一足,这白足脚踝青了,“好疼!你握坏了我的脚。”
“我来抱你回去?”黑衣男子说,他用手按住脑门,“来,到我怀里来。”
“不用了,”女孩说,“小钱姐姐不知道吃完这少年没有。”
“他长的很漂亮,是不是?”倩倩说,“小钱姐姐用金子剜出他们的心,在他们胸口插一个针,还要吸干净他们的血。”
“你想吃他的肉么?”
“我不吃人肉。”女孩说,“我从来不吃肉。”
“可你刚才吃了我的肉!”
“你这人!”倩倩生气到,“是你让我吃你的!你说,你愿意让我吃!我刚刚没真的咬你吧?我不喜欢狗熊肉,皮糙肉厚,咬得牙疼。”
“你是个小妖精,倩倩。”
“废话,我是老鼠精,一个黑山都知道。”
她揉揉脚踝,扁扁嘴巴,站起来,系住腰带,小心地结了个蝴蝶结。
男子坐起来,他看着女孩,眼里有几分落寞。
“我要走了,大老黑!”倩倩说,“你吃我的样子真丑!好多男人吃小钱姐姐,也这么丑!”
“小钱姐姐怎么吃男人的,倩倩?”
“还能怎么吃,咬着吃吧!有时候,她还要吸……”
“好了!好了!”男子说,“您可以去看看大戏了!小钱姐姐应该吸……吸血了!”
“还能吸什么?”倩倩说,“莫名其妙的大老黑!又胡说八道!你脑子被母狗熊踢了吧?”
男子咬住嘴唇,硬生生没有回答。
倩倩从墓碑下掏出一卷纸,打开,画上一女子,眉目传情,低头婉转,依在一山石下,山石旁边有一个小洞,洞口被茅草覆盖,有一只小耗探头出来,鬼鬼祟祟得张望。
“你看看,大老黑!”倩倩说,“我那时候才这么大,小钱姐姐叫我倩倩。我有了名字拉!动物有了名字才能修习!我才不是小耗子!”
“你是耗子精。”
“那当然!”倩倩骄傲地说,她背好画,又有几分疑惑,“小钱姐姐干嘛吃完男人,都要把画带去呢?”
“人类真是奇怪!”她又说,“他们总做奇奇怪怪的事!他们活着得时候,要哭哭啼啼,死地时候,也不得安息。”
“不要管那么多了,倩倩。”男子说,“小钱也许不甘心吧。”
“为什么不甘心?”
“人生若是初相见,何处秋风悲画扇?”男子悠悠地说,“倩女一丝幽魂,多少年不会消逝,已经违背了人间的规律。”
“快去吧。”男子说,他迟疑到,“倩倩,人鬼殊途,人妖也殊途,你不会爱上什么人类吧?”
“哎呦嘿!”女孩大笑起来,“爱上人类?他们都没有尾巴,他们都不会偷油喝!我用尾巴偷来油,不得分给他们几滴吗?”
她笑着,背着画,跑远了。
男子伸一指,这手指落一发,他把长发缠绕手上,良久叹一口气,双手抱颈,躺了回去。
天空群星灿烂,白色云层丝丝缕缕,拉直在银河里,夜要过去了,早起的鸟儿啾啾叫着,从窝里探出头来。
古寺内,蓝衣少年压住小钱的头发,一卷一卷地卷起,慢慢卷到少女的后颈,而这女孩竟丝毫不能动弹。
她瞪着美目,尽可能稳定下来,眼神凌乱,泪水迷蒙,有几分心慌意乱。
“你为什么会这样梳头?”她问到,“谁教你的?”
“什么梳头?”
“这是同心绾。”小钱说,“只有我的……”
她忽然颤抖起来,“这梳头手法,天下只一人会!你究竟是谁?”
“我?”少年嘿嘿笑了,“我是执道者。”
“执什么道?”
“执六道之道。”
少年把手里乌发推起来,反叠到小钱头顶,利用发丝固定,小心地把少女额头的刘海抿高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钱颤声到,“那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白水哥哥会来陪我。他喜欢为我绾发,他说,等我的父母回来,就去提亲,我们就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少年从袖子里取出一钉,这钉子通体漆黑,不知多少人打磨,闪着乌沉沉的暗光,它衔着一串珠子,珠子暗红,血滴一样不详。
少年捏住女子的发髻,举起发簪,他迟疑了一下,复抬起手,手指坚定,要把发簪插进女子乌发。
“姐姐躲开!”倩倩扑了进来,撞进少年的怀抱,她身后的画轴奇准无比地冲向少年的大牙,只听的矮油的声音,又是稀里哗啦一阵巨响,古寺的破香案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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