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生(十二)

　　坟头冒出了水，短衣男子惊恐地看着，这水滴涔涔地流淌出来，他扑过去，把手插进土里，使劲刨着。

　　雷声轰隆，闪电一道紧接一道，正午的阳光，翻覆成了暗夜。

　　男子爬下土堆，从篮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又爬到坟头，挥动匕首，土屑四溅，转眼间，一具白檫儿棺木出现了。

　　“阿红!”他叫着，拔这棺盖，急切间，手指被碰出鲜血，淋漓的血滴在棺木上，落进棺木里，砸得棺木抖动起来。

　　女子稳定了许多，她苍白的脸颊，忽然有了些许胭脂。

　　“我的血，我的血!”短衣男子惊慌地叫起来，“我的血止不住了!它们在往外流!”

　　他抬头，天空变幻莫测，远处的哭声戚戚，火光冲天，烧裂了天空，闪电不知疲倦地爆炸，却激不下点滴雨水。

　　所有的人都绝望地哭着，有些人傻愣愣地，有些孩子呼唤父母，这样安谧美丽的小村落，突然成了鬼域。

　　男子的鲜血不知疲倦地流淌，白檫儿棺木滋滋地吸着血，女子的身影慢慢有了实质。

　　她扑过来，脚步凌乱，她跪在男子脚边，又一次去握他的手，电闪光芒中，她竟然握住了男子苍白的手，这手上喷涌鲜血，血滴在女子手上，痴痴地钻进去，女子宛若一张画，在这血液浸淫下，慢慢明媚起来。

　　“不要这样，阿二哥!”女子摇晃着男子，“不要再挖开这棺木!”

　　男子呆呆地看着棺木，然后，他看到了女子，这女子慢慢明艳，眉目如画，婉转多情，她抬着头，眼里拥挤着泪滴，她的衣服仿佛有了生命，在这宇宙动乱里，她变得鲜活美丽。

　　“阿红!”短衣男子惊喜地说，“你还在这里!妈妈的话是对的。”

　　他轻轻推开她，用滴血的手握紧匕首，插进棺木，想打开棺木。

　　“你会活过来!”他说，“妈妈说了个古老得故事。”

　　他拼命击打棺木，“两个人相爱，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也可以在一起!”

　　女子试图阻止他，然而，她接近他，她就不停地吸收他的血液，男子拼命撬着棺木，血液滴滴答答，男子的脸苍白如纸。

　　山村彻底着了起来，泼天的火焰肆无忌惮的跳着，疯狂吞噬一切，人们开始第二轮逃亡，他们扔掉了包裹，只能背着孩子们，火焰所过之处，成了人间地狱。

　　“怎么会这样?”男子惊呆了，他坐在棺木旁边，“火为什么会这么大?这是不可能的!我只不过烧着了纸花作坊，家里那么多人防范火患，连一点火星都不会冒出老宅!”

　　“你为什么要纵火?你其实比谁都不敢杀人放火吧?”

　　一个声音响起来，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带着无限媚惑，嘶哑的声线，慵懒至极。

　　雷声越发大起来，乌云盖顶，堆堆叠叠，闪电扭曲地钻出，灵蛇一样击落，又有几株枯树燃烧起来，巨大的火把通通地摇晃着。

　　有一人凌空而落，他背乌云，挟闪电，踏火焰，长发飘飘，衣袂翩翩，这少年公子旋转而来，白衣上没有半点污渍。

　　“你纵火的时候，胆子就吓破了么?”这白衣公子说，“你一直这么软弱。即便母亲更爱你，你也这么软弱。”

　　短衣男子抬起头，阿红徒劳地捂住他的伤口，这伤口遇到阿红的肌肤，湿漉漉地钻进去，她松开手，这血液竟不能停下来了。

　　“包扎你的伤口啊!”阿红急到，“你的血会流干净的。”

　　“哼!”白衣公子冷冷到，“包扎伤口?你不是想复活么?”

　　“我不想复活!”女子说到，“我用绳子勒死自己得时候，我就没有想过复活。”

　　“你是不敢想会复活吧?你也没有资格复活!”白衣公子到，“你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真是很可怜又很可惜。”

　　雷声震耳，天地震怒，乌云迅速胖大，不知道压了几千层。

　　他们滚动在半空，人们在哭嚎，许多人跪下来，祈求雨水瓢泼。

　　炸雷一个接一个，冲上云霄，又落下来，这雨水仿佛被锁了起来，一滴也不能落下来。

　　“你还有许多血。”白衣男子舔舔下唇，“我买你回来，你就是我的了。我知道这个秘密，少女的血可以滴活纸花，使得纸花成为鲜花，卖得鲜花一样的高价!”

　　“可是，不要把腔子的血滴干净了，否则，你会死去。”白衣男子说，“我是个世间的男人，我喜欢金钱，我有的是金钱。”

　　“你的金钱都是作孽的钱!”

　　“哼!”白衣男子说，“我的弟弟!你跟母亲一样愚蠢!不错，我们一起待过十个月!”

　　“我宁可没有跟你共存。”

　　“傻弟弟!”男子怜惜地说，他走到棺木旁边，低下头，放一朵花，“你真是傻啊!母亲用自己的血滴活鲜花，换来了钱，养大了你我，虽然，你的腿被折断了。”

　　“我的腿被折断了，是谁做的孽?”

　　“是我不小心把你推下梨树的啊!”

　　“不小心么?”短衣男子说，“你这么谨慎的人，你会不小心推自己亲弟弟跌落巨树?”

　　“好啦!好啦!”白衣男子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要再喋喋不休了。”

　　“你想要烧了纸花作坊，却怂得要命，只敢点燃一朵花泄愤，点着花朵，又偷偷通知守更人，真是废物!”白衣男子说，“我干脆烧了整个作坊。”

　　“你是个疯子。”

　　“随便你怎么说。”白衣男子看着这弟弟，“少女的鲜血可以滴活鲜花的事，这世界没有人再知道了。”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秘密吗?”

　　“我可怜得笨弟弟。”白衣男子说，“阿红的死刺激了你，妈妈告诉你得秘密，让你难得英雄一次。可是，妈妈只知道一个错误的秘密!”

　　他站起来，一刹那，宇宙疯狂般咆哮，有巨手握鞭，复又握捶，天地铿铿锵锵地振动起来。

　　白衣男子脚下升起黄色的雾，这雾气朦胧，带着地狱的不详。

　　白檫儿棺木半开，阿红的安详得躺在那里，一身红衣，粉面如春，少女纯洁的气息，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离去，这纯洁的女孩子，孤零零地躺在狭小的棺内，短衣男子扶着棺板，一时间泪落如雨。

　　“你大可以哭一会儿。”白衣男子说，“我允许你们死别。”

　　“你想干什么?”阿红伸出手，这手有了人类的肌肤，浩洁如玉，“他是你的弟弟!我用自己的心血浇灌纸花，为你换来无数的金钱，你才答应治好他的腿。”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这女子勇敢地挺起胸膛，“你答应的事，不能食言。”

　　“我没有食言。”男子说，“我也没打算要你的满腔热血，阿红妹妹。你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我弟弟喜欢你吧?”

　　“你说什么?”阿红大吃一惊，“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不要相信他。”短衣男子说，“他是个魔鬼!妈妈说了无数回，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他，他落草的时候，乌鸦遮蔽了天空!他是个妖物!他是个怪物!”

　　“哼!”白衣男子不再回答，他看到土坑里的小男孩，意味深长地笑了。

　　女子的手指，依然在吸血，她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美丽，可她恐惧万分，可怜巴巴地想掩住男子的伤口。

　　男子勉强站起，血泉水般喷薄，他脸色如纸，仰头看着天空，天空残暴肆涅，即便哭声震天，也没有落下一滴甘霖。

　　“我会回来。”男子说，“阿红，我肯定会回来，你要好好地，好好地……”他复看看阿红，这女子已经真人般结实，不过，她没有呼吸，她美丽的不可方物，却没有活人的特征，“好好等我。”

　　他说着，挨近棺木，头顶忽然一个炸雷，地动山摇，棺木大开，男子跌进去，棺盖复原，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大雨带着无数愤怒，从九天咣咣得砸落，击退火舌，吞噬焦烟，风狂雨骤，电闪雷鸣。

　　坟头的一对纸扎来不及出声，就被雨水打落地面，泥泞不堪，听说快乐得欢呼着，自己觉得雨水沐浴得感觉实在棒，听到紧紧捂住脸，可是污浊的泥水遮盖了她的脸。

　　女子跌跪在坟头，她已经是个人了，她那么美丽，雨水冲洗着她，她抬起脸，像一朵莲花。

　　“阿红”白衣男子握住她的肩，“我也爱你，你知道么?我跟弟弟一模一样，我甚至比他跑得快，我有数不尽的金钱，你们人类不是最爱钱么?”

　　“我们人类?”

　　“哦!不不不!不是你们人类，是我们人类最爱钱!”

　　红红没有出声，她摸着坟头，坟头土已经被捏成了春泥。

　　“我出生的时候，满天的乌鸦。”男子悠悠地说，“我弟弟出生的时候，难道不是满天得乌鸦么?”

　　“这个世界。”他扶起女子的腰肢儿，“他们只认的钱。可我不是只认得钱啊，红红。”

　　他托着女子的手，这手如同皎玉，“我更想要你们人类，不不不!我们人类的爱情。至于金钱，只要人类有血液，还不怕得不来金钱么?”

　　“愚蠢的人类!”他恨恨到，“这世界只有这愚蠢的人类才有爱情!这是不公平的!我么?”

　　他婉转低吟，“我也想要人类的爱情。”

　　“爱情哦!”他笑起来，复站起来，风雨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