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下旬,德国巴伐利亚州的雪还未化尽,瓜迪奥拉便率领拜仁慕尼黑提前七轮锁定了德甲冠军。这是一项了不起的记录,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那个摧枯拉朽的赛季,我和一个芬兰女孩在安联球场观看了许多场精彩的比赛,她把我从一窍不通的足球门外汉变成了忠实的拜仁球迷,以至于在此后的人生中只要提起拜仁,首先浮现在我脑海的不是那枚漂亮的圆形队徽,而是她洋溢着迷人笑容的脸庞。如今的每个周末,我都会守在电脑前等待拜仁的比赛,这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同时也意味着我将会永远记住她,我的心将永远受到歉疚与悔恨的鞭笞。
我初次到德国是2013年的秋天,彼时我刚从武汉某所大学毕业,即将去慕尼黑工业大学读研,导师是一位在学术圈初露锋芒的年轻华人,主要研究空气动力学。由于学生宿舍供不应求,需要排队等一年半载才有机会申请上,我只得去校外租房住,这对人生地不熟的我来说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跑遍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在距市中心老校区两条街的位置找到一间相对廉价的合租公寓。虽然房间逼仄,窗外就是尘土飞扬的主干道,但对我来说,在离家八千多公里的异国他乡,有一张床睡觉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安置完行李,我在附近找了家啤酒馆吃晚饭。这里充满了巴伐利亚风情,拱形屋顶上绘有蓝白相间的菱形格子和色彩明艳的人脸壁画,管弦乐队如痴如醉地演奏着巴伐利亚民谣,身穿皮裤和方格衬衫的服务员怀抱满满几扎啤酒,轻盈地穿梭在一张张实木餐桌间。我点了烤猪肘、白香肠和碱水面包,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德国黑啤。菜肴说不上可口,却别具风味,在新鲜感的加持下,我吃得津津有味,但往后几天这些食物必然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餐桌上。我开始怀念中餐,白米饭配上炒菜才是深深镌刻在我灵魂中的美食。啤酒杯很大,剩下小半杯酒我实在喝不下了,但看到周围客人的杯子里连泡沫都不剩,便还是硬着头皮灌进了胃里。
来慕尼黑的第一周,我为学籍注册、导师见面以及一堆杂事忙得焦头烂额,连驻足几秒欣赏街头那些风格迥异的古老建筑的时间都没有。九月下旬的阳光分外柔和,微风挟带着些许凉意,吹得路旁的橡树簌簌作响,而我晕头转向地奔走于陌生的街头,汗水浸透了我的白色衬衫,背后仿佛黏着一块英格兰地图。等这漫长而艰辛的一周结束后,我感觉离家似乎已有半年之久。
我的留学生活逐渐迈入正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单调枯燥。白天在教室、实验室和食堂之间往返,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晚上则窝在公寓里精进德语水平。我从图书馆借了本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每天精读十来页,书看累了就看维纳·赫尔佐格的电影。合租的室友是个绿眼睛,留着一头长发的德国小伙,二十岁出头,来自杜塞尔多夫。他声称自己是摇滚乐歌手——这点从他的打扮上就能初见端倪,在一家酒吧中驻唱,未来将成为欧洲家喻户晓的摇滚乐明星。每晚我躺在床上睡眼惺忪时,就听见他开门进屋的动静,接着就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如狂风般将我的睡意驱散。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爬起来,迎着刺眼的灯光走出卧室。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啤酒。
“喂,麦尔,你将酒瓶放在玻璃茶几上时就不能轻点儿吗?每晚我都被这尖利的声音吵醒。”我眯缝着眼,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已经够小心了啊。”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你总不能让我像幽灵一样全然无声无息吧。”
“你可以把啤酒拿进卧室里喝。”
“嘿,我喜欢躺在这张沙发上喝,这是我的权利。”他举起酒瓶猛喝了一口,然后啪的一声放回茶几,身子后仰,瘫在沙发上,“你早上出门也总把我吵醒,但我什么都没抱怨。合租就是这样,你得学会包容与忍耐。”
“好吧。”我喟叹一声,摆了摆手,转身向卧室走去。
“老实说,我很想练习一会儿吉他再睡觉,但出于尊重,我从没这么做过。”他那低沉的烟嗓音从我身后飘来。
那天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实际上之前也很少交谈,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我感觉晚上他回来时动静小了许多。十月的一个星期六,麦尔突然邀请我去他驻唱的酒吧喝啤酒,我正好无事可做,吃过午饭后便跟着他一起走了。酒吧在三个街区外的马路边,门前还搭着高高的脚手架,看样子是在对整栋楼的外墙进行修复处理。我们坐在吧台前就着椒盐卷饼喝啤酒,麦尔指了指角落里的圆形舞台,他每晚就在那里演唱。下午三点左右,陆陆续续进来了几批客人,墙上挂着的巨幅电子屏幕亮了起来,画面是体育频道的演播室,两个西装革履的主持人在讨论球队的首发阵容,他们身后悬浮着两支球队的队徽——拜仁慕尼黑和美因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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