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准备见到那个孩子了。心里挺复杂的。
这是我头一次在文字里提及到她。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年七月的一个下午,她刚刚八个月大,睡在我所熟悉的一张床上,小脸蛋红红的。我蹑手蹑脚,坐床边的一张小凳子上。
突然间,有一只苍蝇趴到她粉嫩的小耳朵上,我还来不及驱赶,只见她用胖嘟嘟的小手刨了刨她的小耳朵,人依然还熟睡着。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心中堆满了酸楚。
一个老男人走进来,笑着问我:“她睡醒了?”
“还没!”我摇摇头。老男人憨憨地笑了几声。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地走出房间,老男人紧跟身后。走到老屋的大门边,看见有一张小木凳,我将小木凳往外挪了二、三十厘米,就坐了下来。
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取了一根烟抽,剩余的半盒烟我全给老男人,他眉开眼笑,说了一句“我去玩一会”,转身走开了,始终没察觉出我眼神里飘着一抹忧郁的色彩。
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懂得走路,牙牙学语。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异乡,却是她故乡,她在那里出生,成长。很寻常的一个傍晚,我伸手想要抱她,吓得她哭了,躲在她姨妈背后大半天。直到经过一夜的相处,她才不怎么怕我。
第二天早晨,她姨妈忙着喂猪,叫我照料她一会儿,她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要我抱她。我将她抱到公路边,她咯咯地笑,指着楼梯下的两条黄狗,口齿不清地说:“狗狗……狗狗……狗狗……”
“大……大……狗狗……”她一边说话,一边笑。
我觉胳膊有点酸麻,弯腰把她放到地上,她却不依,哇哇地哭着,待到我重新抱她起来了,她才破涕为笑。
那个陈旧的客厅里面,堆着几包饲料,她姨父每次干活回来后总喜欢躺在饲料袋上休憩。她要么抱着姨父的大腿玩耍,要么掀开姨父的衣服,拿着哥哥或姐姐的圆珠笔,在姨父光滑的肚皮上胡乱涂鸦。有好几次,她姨父瞪大眼睛,粗声吓唬她:“再调皮,老子就收拾你!”
“再……调皮……老子收你……”她学着姨父的腔调,说得不伦不类。我想不笑都难。“呵呵……”她姨父挠挠头,对我说:“这家伙有时还真讨人厌呢!”她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不过,姨父若不给她在肚皮上“造次”的话,她就会坐地上哇哇大哭。
哄几句,拿些零食在她面前摇晃几下,她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马上笑出声来。
仰望异乡那片深蓝色的晚空,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我心头百感交集。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一次又一次使我发愁。
我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少年时代心驰神往的城市里。她妈妈把她接到身边,当时还差四个月她就满四岁。有一段日子,她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托我照看她。她十分淘气,也有点懒。我们住四楼,每天我都会步行去一个距离住处大约一千多米的超市买菜,需要把她带上。每次上、下楼,她就朝我伸出双手,近乎撒娇似的央求我:“抱抱!”
到了路上,她也是不断地撒着娇。
那些骄阳似火的午后,一个人光是走路都还汗流浃背,何况还抱着一个孩子,想放下,然而想到她生命中注定有一份缺憾,我选择了坚持。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上冒出来,她用小手替我擦,我笑着说:“这边路上有树,很凉快,你下来走一段,那边的路没树了,我再抱你,好不好?”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同意我把她放下来,到了没树的路段她不走了,朝我伸出胖嘟嘟的双手,奶声奶气地提醒我:“这边都没树啦,你刚刚说过要抱我哦……”
回到住处,我在厨房里做饭或炒菜,就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玩耍,她有时脾气很暴躁,狠狠地将我给她玩的一部烂手机摔到地板上,大声冲我嚷:“你个大笨牛,给我的手机是烂的,都不能看乔治和佩奇,猪爸爸也不见了!”
我撇撇嘴逗她:“不是烂的手机,我会给你玩吗?”
她呢,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把手机捡起来,放些动漫节目给她看,房间里很快又充满了她咯咯的笑声。
煮好了饭菜,我有时喂她,有时装些饭菜到一个小碗里,摆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让她自己吃。她并不怎么乖巧,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把碗筷搁在床上,玩耍时一不小心踢到了碗,导致少量饭菜泼洒凉席上,我没有打骂她,默默地拿几张餐巾纸将凉席擦干净,然后以严厉的目光盯着她的小脸。
她先是咯咯地笑着,之后见我面无表情,似乎意识到自己错了,低着头把碗里的饭菜吃完,接着,双手捧着碗筷递给我看,有如讨好般地跟我说:“我吃完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她就趁机往我怀里蹭。
记得是一个停电的黄昏,住处很闷热,我带她坐出租车去民族广场上玩。她问了一些我一直回避的问题。我遥望天边半圆的月亮很久,才低头对她说:“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心里的痛楚,也许她长大后才会理解一二。但我当时并不想她理解,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地成长。
后来回住处的路上,她在出租车上睡着了,下车的地方距离住处还有四百多米,我抱着她穿过人声鼎沸的长街、夜宵摊,她都没醒,放到床上她顿然醒了,睁开眼后哭着叫我抱她,抱了好久,才愿意一个人坐在床上玩。
我进卫生间洗衣服,也不知怎地,她居然能从我床上的一大堆书籍里翻出了,一位北京文友送给我的一本笔记本。这本印有仕女图案的笔记本,我都不舍得在里面写什么,她倒好,胡写乱画了十几页,拿进卫生间让我看。我皱起眉头,她竟以为我要表扬她,笑着对我说:“我再写几个字给你看哦!”
话音一落,她又胡写乱画了几页,让我哭笑不得。
……
没多久,她妈妈就把她送回她的故乡了。
我只是偶尔想起她。
只是偶尔惦记着她。
早春的一个午夜,万籁俱寂,偶然翻开北京文友送给我的笔记本,看到她“手迹”的一刻,我眼角渐渐湿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
或许,根本用不着说清楚为了什么……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