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亮去华强北买手机,在一家手机专卖店再次见到尹芸。刚来深圳那阵子,他在蛇口一家公司的包装部上班。尹芸是生产部的,他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但没怎么说过话。尹芸是广东茂名人,工厂的同乡很多,下班也是一群一群聚在一起,在工业区的道路上相互追打,嬉闹。袁亮偶尔能遇上他们,但彼此都不打招呼。那份工作,袁亮只干一年多,辞工来到罗湖的东门,找了一份物业小区保安的工作,一晃又干了一年多。他所在的小区管理处,他这样的工龄,已经算是老员工了。班长辞工走后,管理处挑选半天,综合起来,不管是形象还是经验,袁亮都是不错的人选,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班长。
看见彼此那一瞬,两人眼睛都放出光来,甚至还有些激动,旁人一点也看不出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深圳太大了,又隔着那么些日子,还能在高楼林立人潮如水的华强北这个亚洲最大的电子市场遇见,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此后,华强北便成袁亮闲暇之余最常去的地方。尹芸负责的是联想专柜。袁亮看中一部1600块的宽屏智能手机,尹芸不卖给他,悄悄让他在外面等着,说自己八点左右就下班了,带他去另一个地方买更便宜的。
尹芸说的另一个地方,在手机店对面那栋楼的四楼。跟她一起在蛇口工作的好几个同乡,在这儿合伙租一个二十平多平米的办公室开淘宝店卖手机。尹芸也是合伙人之一。遇到放心的客户,她便连人带生意都带到这边来。同样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比如袁亮看中那部手机,尹芸她们这里,只要860元。她告诉袁亮,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下楼后,袁亮想请尹芸吃夜宵,她也不推辞,带他到振兴路上的一个餐馆叫快餐。吃饭时,大家把相互的情况粗略作了介绍,还互留了手机号。两个人相互打趣,尹芸说他比原来帅了,他就说尹芸越来越漂亮了。尹芸说:“那是。”一点都不谦虚。尹芸早已褪去稚气的脸上化了淡妆,穿着手机店配发的白衬衫,黑西裤,头发紧贴着头皮梳到脑后,束成一个拳头大的髻。看着相当精神,干练。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尹芸说得头头是道。袁亮觉得,比起她来,自己太缺乏见识,这些年差不多白活了。
尹芸先吃完,去到柜台把钱付了,这让袁亮更不好意思。回来之后,他有事没事便给尹芸发信息。尹芸开始还回复,后来就以工作太忙搪塞他。当月发工资那天,袁亮起意要请尹芸吃饭,他短信的意思是,买手机时尹芸为他省下一半的钱,又请他吃饭,尹芸若有空,他想回请一下。
“可以,等你有空时再说。”尹芸说。
那天下着大雨,风一阵一阵地吹,雨就跟着到处扑闪。尹芸八点下班,打着伞跟在几个同事后面跑,隐隐听到有人在身后尹芸尹芸地叫,回头看到湿漉漉的袁亮杵在身后。他头发凌乱,衣服又紧贴在身上,有些木然地看着她,像根风雨中的木头桩子。尹芸怔了,问他是怎么回事,袁亮说我来请你吃饭。
“你不会换个日子吗?”尹芸说。
“我出门时没下雨。”袁亮说。
尹芸用广东话骂他是神经病。尹芸躲在伞下,一句话不说,气乎乎看着袁亮又被雨淋了两分钟,然后把他拉到附近的外贸服装城去。尹芸说我不想吃饭,你就用请我吃饭的钱买一套干衣服穿着回去吧。尹芸给袁亮挑选了一套纯棉的灰白色运动装,仿阿迪达斯的,穿起来效果不错,配上他的板寸头及浓眉大眼,人就变了个样,有了英气与活力。
“我就是这么计划的,” 穿上衣服后,袁亮说:“你先带我去买身衣服,然后我们再找地方吃饭。”
尹芸背过身去,径直往一个方向走,袁亮也跟着走,去到一家火锅店里。
“你来多久了?”点完菜后尹芸问。
“快两小时了。”
“淋了两小时的雨?”
“在公交站躲了一下的。”
“ 黐线……”尹芸又骂他一句。
袁亮闲暇之余的另一去处是黄贝岭,去看望另一个叫闵宁的女孩。刚开始是偶尔去去,后来跟去华强北一样,成了习惯。黄贝岭是位于罗湖区的一个城中村,紧挨深南大道的村口,立着高大的水泥牌坊。凤凰路横穿过黄贝岭,97路公交车,又整天放着屁在凤凰路上跑。村里密布的握手楼里,居住着的都是外地人,百分之八十又都是四川达县人。每次去,袁亮都恍惚觉得自己不是身在广东的深圳,而是来到四川一个县城的街区。几乎在每一条巷道拐角,都能看到一些光着脊梁的四川男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打牌,喝酒,吸旱烟筒,无所忌惮地用浓重的四川口音相互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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