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李的计划,是在今冬的第一场雪后,大家去后沟小酌。2009年的第一场雪太大了,没能成行。
后来大李又筹划在我生日前去后沟为我庆生,临行前一天,天气预报说又要有雪阻路了,问大树还去后沟么。
回答:我家即是农家,来这,行吧?
当然行,好奇他的厨艺已经很久了。
第二天背着两瓶汾酒和大李、春强、晶莹同去了。
大家都没去过,一路电话问将过去,直至用电话铃声叩开了门。门开了,肉香味也飘了过来,嗯,很香呀。
这房子是大树当初娶妻得女的地方,现在只住着他的父母亲,两位老人目前到海南过冬了,嘱咐大树照看房子。
拂去屋里薄薄的微尘,坐定,喝水。
大树一个人忙去了,不好意思呀,我和晶莹跟着也来到厨房。晶莹很娴熟地帮上忙了,我从来都是厨房里有无都可的人,只能打打下手。
剥好松花蛋,正准备去拿刀切,被大树制止了。只有一把宝刀,不能生熟混用,找线去!
真的要让找线吗?有些犹豫,毕竟是两位老人的房子,有些拘束。那样子让大树不屑了。找去!别说找不到。
找就找!
我家的针线盒在卧室写字台上放着。
我直奔主卧室,进来四下看看,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上面是两只天鹅娴静地游弋在湖面,透露出尊贵、高洁的意蕴。不觉对两位老人有了一分敬意。
写字台在临窗的位置,走过去看,上面没有针线盒,再看,玻璃板下排放着一些照片,有一些是全家福。这是个美满的大家庭吧。
转身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放着一些药盒,没有针线。
这个屋子里没有,去了另一间卧室,里面有台缝纫机。好啦,有线,拿到。回身抬眼一看,柜子上摆着一幅两位老人的合影,照片里两位老人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前方,让我有种做坏事被撞到的感觉。歉意地笑笑,快步回到厨房。
老人出门前将很多东西收拾起来,放在外面的东西很有限,这不,被吩咐在盘子里切松花蛋。
松花蛋在光滑的盘子里滑来滑去,我两只手绷紧线比划着下手的地方,那样子太笨拙了些吧。耳边飘来大树宽慰的声音:切开就好,不需要切得太标准整齐。
呵呵,我那水平切开就不错了……
切好皮蛋,下来我就只会做些拿碗送碟的事情了。
炖菜好了,开始炒菜,炒菜好了,开始做鱼,鱼做好了,再做上海鲜汤。
可以吃了!
这座老式的房子,房间挺多,但厅太小了。不适合一大家子聚会。五个人围坐过来,一下子就把小小的过厅坐满了。就着小菜,喝酒,聊起家常。
大树,好久没有在这个屋子里这样吃饭了吧?
几年没见茜茜了,她怎么样了,该考大学了吧?
挺好,最近参加数学竞赛还获得了一等奖。
竞赛?她参加培训班了?
没有,就是比赛前自己准备了一下。
好家庭!孩子自信有为,家长对孩子信任支持。
来来,喝酒喝酒。
喝着吃着聊着,喝着吃着聊着,气氛酣然畅快。
不觉间两瓶酒喝光了。
意犹未尽呀,找酒来,找酒来。
行,喝红酒吧,我父母他们现在只喝红酒。
白酒白酒,一定有好酒的,找找,找找。
大树抹不过大李的央求,一圈回来,手里果然是瓶白酒——是茅台。
大李欢呼,好啊,好啊。咱这可升格成国宴了。一起喝着这预示胜利的酒。那分浓烈的味道,不习惯嘞。
再喝酒时,话题自然转到老人身上。
老人们在海南住多久呀?
过了冬,明年三四月份回来。这是老房子,暖气不好,冬天不好住。
那你们过年去么?去不了,总是加班值班,没有时间,倒是父母的一些学生有空暇时会赶到南方去看望他们。大树有些慨然。
老人们喜欢孩子吧?电视桌上男孩的照片是谁呀?大树离桌去看,他居然不知道放着的是谁的照片。
大树回来时,看着他的眼神我的心陡然被触动了。我和他一样,对家人的内心有分陌生。
儿时记忆里父母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尤其是父亲,还要外出工作,最长的一次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期间执行工作纪律,未曾和家里有任何联系。对父亲印象深刻的,是那封用工整正楷写给我和哥哥的家书,以及烟雾缭绕中伏案工作的背影,还有就是,收拾菜地、搭建兔窝乃至他转业休息的时期在院子里打家具的身影。
我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母亲是位教师,在她从师范院校毕业走上乡村讲台的第二年,那场灭师道的浩劫开始了。作为一位普通的年轻女教师,她经历了那场劫难,纵使最艰难的时候,亦不失师者风范,为认识她的人们所尊重。我开始上小学是在母亲调入的学校。要期末考试了,问问母亲该如何应对数学考试,母亲认真地告诉我有哪些题型和该如何做题,但不讲解具体的题,面对我的不解,她的回答是:“这次的题是我出的,我不能泄题,你自己看着复习吧,不懂了再问我。”女孩的心是纤细敏感的,母亲恪守师道的操守,灼痛了我的心。
每每看到她对自己的学生耐心细致地教导,对旁人慷慨无私地施与,都让我觉得她离我那么远。在那个一切匮乏的年代,她的每一次施与,都意味着我心爱的东西和希冀的消失。那时小小的我悄悄地把自己收拢回来,喜欢在自然草木间感受生命的宁静,感受那分静怡。在感受到远离世间的喧嚣和纷扰的平静后,从内心最深处,仿佛有了一种和整个世界的联系,有了一种和平安静的力量。于是我习惯了为自己留出时间,聆听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感受无限宇宙的玄妙,那是别人未曾教我,自己独有的确认。
初中时,功课一股脑地冲过来了,学科间内在的矛盾,还有没完没了的作业冲击着我,让我觉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为了留出自己的时空,我放弃了追求高分的努力,漠然世事地坚守住自己。
成年后,结婚生子,丈夫在部队服役,长辈关照着孩子的日常,我们家庭的快乐就是到自然间感受生命的欢欣。现在孩子已长成少年,该引导他迎应世事了,无措的我更多地是在书丛中寻找着方法。
面对多元多变的环境,我们该怎样生活?这是人类繁盛起来后久远就在探讨的问题。回溯历史,中华先贤们都极庄严地明示过人们。在两千多年前大动荡、大交流的春秋时期,在人们闯荡无依时,续中华文脉的孔子在教化中提出了自己的准则:事天地君以忠、事父母长者以孝、事师长以尊、事子女以慈、事手足以亲、事他人以仁。这个准则一代一代地传递下来,像牵着风筝的线一样,让飞出去的人们能够安然回归,让这个民族的普通人也知道自己是生命绵延中的一环,生死都热爱故土、顾怜先辈后人,使这片土地总是充满生机,使这个民族的人们始终绵延不绝。曾几何时,这个准则成了定式的规矩,渐渐变得僵化了。
从十九世纪开始,世界的交融杀机四起,在民族存亡之际,有强烈民族感和爱国情的先辈们不再固守家园,为了民族的大解放、大建设,开始了舍身舍家报效民族、报效祖国的生活。
几代人那样拼搏后,国家强大了,民族兴盛了,我们渐渐地富有了。现在的我们拥有了很多,也掌握了很多知识,但很多人心中故乡家园的感情渐淡至无了。当前社会越来越强大的社会教育左右着人们,机械以科学化的名义不只是文化传递的工具而几乎成为文化的主宰,面对着纷繁绚烂的世界,孩子们那少年的心是不拘不惧的,但作为父母,我们如何舍得让他们身心漂泊?
蓦然回首父母,忽然发现他们经历了风风雨雨后回归家庭,将投入工作的目光转入了家庭,是那么亲和,那么从容豁达,将世事纷扰化为平常,恬然地生活着。再回思那习惯了的敲门后的熟悉身形,研习书法的父亲,悉心于手工的母亲,曾经的隔膜化了,心底生出一种温暖。那是自己生命的源处,是种种经历内化到生命中的常青树啊。有他们的映照,世界变得温暖多了。
再起杯时,感叹朋友似酒,那分纯净犹如酒之清澈,情谊深沉如酒之醇烈,且随日子的久远而越陈越香。
出门时天黑了,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路两旁闪烁着的灯火绵延相续,如置梦境。万家灯火啊!有多少灯光就有多少点亮它的人,整个太原有多少灯呢?整个世界有多少灯呢?灯光后人家的情状是怎样的呢?老人们还寂寞吗?孩子充实吗?奔波世途的人们此时安然吗?
那么多灯!闪烁着,闪烁着,汇集成灯海。灯光后的人们何时也能温暖地汇集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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