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师傅,我们像两枚疲惫的音符,又见面了。时光匆匆,二十年了吧。
“师傅,你怎么就这样苍老呀!”
“徒儿,你也不嫩了。”
随即周围笑声飞溅。
师傅,还记得我们的初逢么?
那是一个秋季,空气里有新谷的香味。我们在那所神往很久的校园里,在高楼林立,树林阴翳,小路雪白中相遇,并带着幼稚和憧憬一同走进了二班的教室。随即我们住进402宿舍,我上铺,你下铺。同窗的协奏曲开始了。
那一年,我十五岁,你十七岁。
那个秋季一部武打片流行,你购得一本《武林》,并猛烈自学书里的洪拳,然后热情传授给大家。更有你热心耐心爱心的好品质,成为大家心目中神圣的师傅。
以后,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风吹雨打,大家对你都深情呼唤“师傅——”。开始,你生气;后来,你不理;最后,你也深情回应“哎——”
还记得那条大街,每次中午放学,一群少年,手拿碗筷,鞺鞺鞳鞳,从街上呼啸而过。边上行人,躲闪不断,害怕被踩成肉饼。其中,师傅你跑得最快,往往第一个跑到食堂窗口的就是你。你的奔跑速度你的一马当先令人佩服。
还记得同室不久的一个晚上,我的棉被掉落地下,并打翻床前的洗脚盆,很快你的棉被也表演了相同的节目。非常要命的是盆里的水竟然没有倒。两床棉被就污秽不堪了。中午,大家都在午休,我俩不得不去盥洗间清洗被套。
“你以后洗了腳要马上把水倒了,你看昨晚这个事情,今天大家都倒霉。------”师傅你边洗边敦敦教诲道。
“我记得是我首先洗的脚,你随后洗的。”在晾被套的时候我插了这么一句话。当时,你已经教诲我不下半个小时了。
“这个不管,就是洗脚水要及时倒,不然对大家都不好。对不对?”你严肃地望着我,右手果断一挥。
当时,我对师傅你的随机应变的素质佩服得不得了。
还记得第二学期的春游,我们去二里半那块河洲野炊。青山绿水,鸟鸣相和。大家正在砌灶找柴,不料来了一群高年级的校友,一言不合,爆发群殴。我们以为自己洪拳也学有小成,更有师傅你天生聪慧,后天勤奋,每天苦练洪拳不辍,武功定然了得,是个大靠山,对方绝对稀里哗啦,一败涂地。搏战中也见你洪拳呼呼,姿势优美。然而最后,我们的抄手皮,腊肉被洗劫一空,地下一片狼藉,我们鼻青眼肿,师傅你竟然受伤最重。但你仍然咧着伤嘴安慰大家:“这次没有打赢,还有下次。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大家的洪拳不精。”你丝毫不在意有个室友发的牢骚“如果洪拳精点估计进医院了”。其一马当先宽阔胸襟令大家佩服得欲哭无泪。
最记得第二学年冬天的晚上,天气非常的寒冷,一床棉被很感单薄,我俩只好同睡一床。
不久你就阵阵鼾声,如夜风穿林,如海浪袭滩。
我数了一万只山羊,还是不能入睡。而你的夜风海浪更猛了。突然产生嫉妒,于是就想立即测试你的睡眠深度。
先是掀开你身上的两床棉被,让只穿了秋衣秋裤的你,裸睡在冬夜里达十分钟以上,其间,你竟然继续均匀地刮着夜风掀着海浪。一点没有苏醒的样子。
在佩服之余,更生歹心,乃脱掉你的秋衣秋裤,让你只穿一条内裤裸睡,想不到你仍然直挺挺地睡着,继续均匀地刮着夜风掀着海浪。而你的皮肤在寒冷中闪烁着白金般的光芒。睡得似乎更加深沉更加香甜。
二十分钟后,我生气了,我被你的如此深度的睡眠惹火了。
我决定把你推到床边去,甚至推到床下去。我就不相信你从两米高的上铺摔到地会不醒?
不过,你如果真的要被推下去的时候,我一定会拉着你的。我就是受不了你只穿了内裤,没有盖棉被还如此潇洒地刮着夜风掀着海浪。
我下手了。我先是轻轻地推,由于你睡的是外边,我们又是同枕,很快你就睡在床边了。
可怜的你在这么寒冷的冬夜,只穿着一条内裤,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继续鼾声阵阵,海浪层层。
我继续推着:
你的一只手已经露到床外了,
你的半边身子已经掉在床外了。
此时的你,仍然继续酣睡着,仍然继续刮着夜风掀着海浪。而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你竟然笑,你以为我确实下不了手吗?
此时此景,我相信,我只要那么奋力一推,你就下去了。
“啪嗒”一声,你会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的。那时候,我不相信你不醒,不相信你会继续刮着夜风掀着海浪。
我开始下最毒的手了,我坚定地,勇猛地把你往外推着,啊,要成功了,要成功了。虽然你继续刮着夜风掀着海浪。
但你整个身体开始往床下掉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你突然伸开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头顶的床环,而且绝不松开。虽然你还是继续刮着夜风掀着海浪,虽然我还是不断地用力地推着你。
当时的情景,现在我还记得非常清楚。你穿着内裤,近似于全裸,直挺挺地趟在床上。而你的双手,有力地抓住床环。同时,你的表情,变得那么的痛苦,早就没有了以前的甜蜜。在阵阵鼾声中,夹杂着响亮的咬牙切齿。
无可奈何,我最终放弃了对你的测试。看到你用着全身力气,拼了命地抓着床环睡觉的情景,对你的睡眠深度,当场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概是洪拳还未修炼成功,第二天你感冒了,同时宣称自己的手臂疼痛。于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向你讲过这件事。归根到底,你是我师傅,更要命的是,我怕你的洪拳。
现在,二十年的光阴,白驹过隙;二十年的乐章,余音绕梁。
两双粗手相握,又见就是缘分。
“师傅,徒儿这边有礼了。”
“很好。徒儿啊,这次就不要跪拜了。行吗?”
随即周围笑声溅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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