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几个小伙伴和我拔草经常从生产队的麦地边走过,从大片的麦地望过去,远远地望绿了一个世界,信手摘下缠绕在麦秆上的一朵喇叭花夹在耳朵旁边,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就沿着地埂窜向更远的地方。
麦子成熟的时节,家乡也在我渴望丰收的心田成熟。家乡麦子稀疏的身影在黄土地里总是拼力生长着坚毅和忍耐,沿着麦穗的伤痕望过去是期望雨水的无奈的目光。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家乡的麦子了,体味旱地麦子艰难生存的空间,仿佛看见了我的童年在夏天的黄土地上玩耍游荡,就有一条心灵的小溪从感伤的堤岸冲刷而过。
夏天,几个小伙伴和我拔草经常从生产队的麦地边走过,从大片的麦地望过去,远远地望绿了一个世界,信手摘下缠绕在麦秆上的一朵喇叭花夹在耳朵旁边,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就沿着地埂窜向更远的地方。等到碧绿的麦穗露出嫩黄,我们折下几把麦穗儿,跑到洪水沟里,捡来去年的蒿草点燃,烧麦穗儿,麦芒烧尽了就赶快拨出来,揉着吹着,吹掉护壳,绿中透着金黄的麦粒嚼起来柔劲劲的,咽下去,庄稼,即将成熟的庄稼就把一股黄土地天然的清香向内沁入了心扉。吃完了,手和嘴唇全成了黑的,大人看见了就知道我们又干了坏事,笑一笑就笑出了父辈们童年的回忆。我们热衷这坏事的机会一年里只有几天,麦子完全成熟了就没有这样的味道了。
黄土地的肥沃和瘠薄矛盾地统一在雨水里,春天,父亲刨着黄土看墒情,麦种就从父亲的笑脸开始播种了,同时也播下了一份期盼。
这以后的故乡就时时仰望天空,天空乌云来临雨的气息越来越浓,光着屁股和上身的童年就在家门口跑着跳着,“雨儿雨儿大大下,精gou子娃娃堵涝坝,涝坝倒了,娃娃跑了”。雨下在人们的笑脸上,也是下在人们的心坎上。干旱盼雨的时候,几声叹息像是被狂风摘下枝头的树叶,痛得季节盈满苦泉仿佛你用手指一戳就哗啦啦哭流出来。
七月时节,家乡的麦子该黄了,成熟的心是否也会及早收获?每到这时,我总想回老家,去给父母拔麦子,很少劳动的手被麦秆捋出血来,一种疼痛就在丰收中快乐。
拔麦子是黄土高原的一角最苦最累也最让人高兴的日子。因为土壤松加上麦子比较稀薄,用镰刀割会连麦根一起带下,只好用手拔,灰土和汗水交汇在一起,印满沟坎的脸就和黄土坡一个颜色了。手指很快被麦秆捋破了,血有时就沾在了麦子上。拔了一天麦子,直起弯得酸痛的腰,把沾过血的麦子摞在一起摞成小山,吼上一嗓子花儿,就伸展四肢仰面躺在了黄土地上,舒服啊!丰收了,麦浪在心间翻滚的浪潮会从梦里把人笑醒。
好久没有回家了,一天,我碰见一同烧过麦穗的童年伙伴运儿,问起家乡麦子的情况,一声沉重的叹息把所有感慨都堵在心间无法出口,家乡好多年没有成熟夏庄稼了,春天播种的麦子越来越少了。我们谈起了家乡的麦子,对家乡麦子的记忆我们是无法忘怀的。
我平生有过一次给生产队抢收麦子的经历,那是一九八〇年我中考结束,麦子成熟了。大集体时的夏收叫“抢黄天”,是非常紧张也带有强制性的集体劳动,为了尽快把将到手的希望装进仓,队干部挨家挨户叫人,凡是能干活的人都得去“麦趟子”上拼。那个场面真叫是拼,我和刚高考完的哥哥两人被当做一个成年劳力与社员们一起在麦浪前排成飞雁的阵势,蹲在地上飞快的甩动着双手,麦子一片一片地躺倒在大地上,后面跟着的妇女们把那些躺倒的麦子捆成一个个麦捆,立起来就像大地猛然间生出了一群胖胖的孩子,一种成熟的情绪就会在滚滚灰尘里遐意地徜徉。我拼尽全力,两条臂膀又酸又疼,总是落在后面。前边甩起的麦尘滚在脸上,烈日下的汗水在脸上流淌,流淌,再流淌。大集体的地头最长的约有一公里,半天的劳动成果是蹲着拔一个来回。雁头(这个集体中始终在前的几个人)开始休息,喝着水吃过干粮,后面的人才陆陆续续滚到地头,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得又要下趟的催促声响起,我们只好匆匆喝几口水,狼吞虎咽地咽下几口干粮,跟着下趟。回到家时,全身的骨头散了架,手上的裂口疼得连筷子也不愿拿。第二天,站在地头上使劲咬牙咬住疼痛,拼命伸捏不听使唤的手指,紧皱眉头拔上几把,手指渐渐麻木了,钻心的疼痛慢慢就过去了。
手上的疤痕渐渐褪去的时候,我和哥哥分别到各自的学校去上学。也就是这年的年底,承包到户了,这以后每年的暑假拔麦子就成了我们的家庭作业,全家人全部出动在自己的承包地里劳动,完全没有了大集体时的那股就像上战场一样的紧张。有一次,上中学的妹妹说了句:“愁死了,这麦子我怎么越看越多啊!什么时候才能拔完啊!”父亲笑着说:“那你就看吧!只要你能看多,你就给我们看,看多了我们累死了也拔啊。”一家人开心地笑起来。家乡庄稼的希望是天上的雨水,雨水和冬雪是家乡人的衣食父母。那几年雨水还算丰沛,每年总能收点。
忘不掉一九八五年的夏天,已经教书的我放暑假回来。那些天,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土地苍老的脸上到处散发着垂暮的土灰色,旱季让你的心很重,那种重在心里滋长着要流泪的感觉,一切乏乏的,乏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一天早晨,妈妈叫醒我和还在读大学的哥哥,说有五亩麦子,叫我俩去拔,估计我俩一早晨就拔完了。妈妈看出我俩的疑惑,就说今年没有麦子,叫我们拿两条麻袋去把大一点的麦穗揪回来就行了。我俩骑上自行车到地头一看,那麦秆就像严重营养不良的早产儿,五寸高的麦秆上小拇指尖大的麦穗瘦小得像从没有吃过奶的孩子,烈日下有气无力地感受着命运的悲哀。我俩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上午揪完了五亩麦穗,带去的麻袋都没有装满,一人捎着大半袋回去了,倒在院子里晒着。
“种了一袋子(家乡对麻袋的称呼),拔了一抱子,打了一帽子。”就是那几年家乡人对一年的夏收的总结,酸楚和无奈的伤感啊。之后的几年,时好时坏,很少能见到长长的麦穗上紧紧裹着的四仓的麦粒了。麦子渐渐地成了家乡黄土地的伤痛。以至于人们都不种麦子了,就是种也只是成了一种寄托,一种记忆,很少有哪一年能重温丰收。
后来,家乡的土地大多都压成砂地种西瓜。家乡旱地的麦子丰收的景象渐渐成了记忆,黄土地上,麦浪翻滚的激动是不是还会在哪一年再见?是不是会在某一个夜晚让我从梦中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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