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上闲来无事,翻开一本航空杂志,有篇文章的题目一下子吸引了我——《离梦想最近的地方》,介绍的是一个旅游胜地,文章开头说,现实和梦想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你只要坐上哪个航班,飞行两个小时,到达××景点之后,你立刻就进入了梦幻天堂。不错,只要你有钱又有闲,从你所居住的水泥森林出发,飞行两个小时,基本可以到达一个理想中的旅游目的地。就是说,现实和梦想之间的距离大约为两小时。
后来读白岩松《幸福了吗》一书,记住了其中的另一个情节: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发生之后,他随栏目组来到四川绵阳灾区现场,“经过近十天的采访与报道,我们结束了灾区的工作。那天早上,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我们回到了北京,刚刚走下飞机走进机场,我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周围阳光灿烂,人群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平和与安详,再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也再看不到满目疮痍。这一瞬间,我有强烈的不适应……”瞧,现实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好像也是两个小时。
其实,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你会发现,人们距离天堂和地狱的行程没有那么漫长,而是要短得多。比如,你从自己居住的小区走二十分钟,来到一家图书馆或一座美术馆,进去,静静地看会书或参观一下展览,身心愉悦,如同迈进天堂巡游了一番。再比如,你从北京最繁华的长安街上选择一个街口往里走,不出半个小时,你会进入一条窄窄的胡同,胡同内是大杂院,杂院内夏天西瓜皮遍地,苍蝇纷飞;冬天污水成冰,满地狼藉,那种落差和从天上突然堕入进地狱的感觉差不多。
于是,你会问:天堂和地狱,究竟哪一种生活更真实?或者,两者都不真实,只有平平淡淡的生活才真实?
其实,哪一种生活都是真实的。人无高低贵贱,但分三教九流,有人生活在天堂里,有人生活在地狱里,有人生活在尘世里,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出在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如果你是任志强那样的房产大鳄,你说:“我是一个商人,我不应该考虑穷人。如果考虑穷人,我作为一个企业的管理者就是错误的。因为投资者是让我拿这个钱去赚钱,而不是去救济穷人”,“穷人活该买不起房”,那么我不会责怪你,因为你是在商言商;可是如果你是一位政府官员,面对炒房团囤积居奇却听之任之或者无能为力,你就是失职。如果你是晋武帝,整天生活在后宫中,听说老百姓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却问“何不食肉糜”,我并不觉得好笑,因为你被大臣们蒙蔽了;可是如果你是一名党员干部,以“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为己任,却不知道一套廉租房的月租是多少,说看一个感冒二三百元太便宜了,说春运难的症结在于火车票价太低,那么,你简直就是一个冷血动物。
作家张爱玲说过一句名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她说的是爱情。移之于官场,我要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平民区与中南海之间的距离,而是你根本见不到领导,或者见到了,他压根不理你。我见过很多老革命,他们无比怀念延安时期,说那时候,毛泽东平易近人,随时都可以见到他。有一年,陕甘宁边区政府召开县长联席会议,讨论征粮问题。天正下着大雨,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会议室遭到雷击,延川县代县长李彩云被雷击死。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边区。一位农民的一头驴正好也死于雷击,他借此发泄不满,逢人便说:老天爷不睁眼,咋不劈死毛泽东?这话传到了延安保卫部门,他们要把这个农民当做反革命抓起来。毛泽东知道后加以制止。这件事引起了毛泽东深深的思考:一个农民为什么会这样恨我?它到底反映了我们工作中的什么问题?经过调查,毛泽东弄清楚问题的症结是边区政府征收公粮过多,加重了当地农民的负担。这才有了后来的大生产运动和精兵简政。那时候的官员真正做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党和人民心连心。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有的县委书记、县长还骑自行车下乡,一个月里有几天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百姓的疾苦他们感同身受,百姓的诉求他们一清二楚,基层的很多矛盾都可以解决在萌芽状态。可是后来,办公楼越盖越漂亮,官员的坐骑越来越高档,老百姓见官员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有不少农民上访了好几个月,也摸不清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是哪一个。他的下属解释说,这是为领导的安全考虑——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革命之初,党和人民打成一片,干部怕被暴露,可以隐蔽到群众中去,群众也乐于掩护他们;改革开放30年,我们的官员却越来越怕群众,嫌他们穷嫌他们脏嫌他们思想觉悟低,一旦做了贪官东窗事发,还大言不惭地说,堕落的原因在于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
一个官员,腿不勤了,耳朵就会跟着失聪。久而久之,他们再也听不到来自百姓的声音,偶尔也会打发几个亲信去搜集群众的声音,可是搜集上来的往往经过了很多加工;他们真正爱听的是下属的阿谀奉承之声,是周围的歌舞升平之声,是电视上的好大喜功之声,是全社会的报喜不报忧之声。当他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之后,他距离真实的路有多远?可能不再是半个小时、两个小时了,而是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走回他出发的地方。他“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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