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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

时间:  2024-06-02   阅读:    作者:  李瑞华

  徐行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刚好是大家都已经开始闹腾到一定程度,却还没有失控的时候,他这时走进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也不大有人会招惹他,酒还没有喝到最深,比深浅一点,比浅深一点。凌晨一点多,是蜜蜜酒吧黑暗前的最后黎明时刻。

  他就是这样,一切拿捏得相当到位,对人对事,显然都是如此。离离知道这个,爱他这个又恨他这个,她就是他掌心的玩物,唇间的一个微笑。偏偏,她就是不愿离开他的控制。收放由他,她是做不得什么主的。以前也闹过哭过,折腾下来,不过是苦了自己,又使他的态度一度冷冰,后来就不折腾了,安生了。渐渐地,就认命了似的,这样过下去了。

  他径直走来,向她的位置踱步。没有事前约好,可他就是知道她的方向。以前离离问他,他说是发现了她进了商场会习惯性的先逛左手边,吃饭又是喜欢角落的位置。因此,顺着这个思路,一般不难找到她。

  真是老奸巨猾!离离当时还咬牙这么说来,他也就是笑笑,对她的笑骂一笑置之。女人嘛!也许在他看来,是很简单的,骂他,是撒娇,当不得真。

  就是再小心刻意,还是免不了有人会注意到他。他的穿着是低调简约内敛风,长相是成熟冷静高端范儿。不过他的年龄是不适合酒吧这种地方了,现在早已不流行老男人了。包括这里,更不是他的市场。这里是年轻人的天地,像离离这样的失足少女和高富帅男娃娃们。呵呵,就是娃娃们,二十多岁的娃娃们。他三十挂零的人,再怎么保养得好,年龄和岁月也是写在脸上的。在这么喧闹的地方,离离坐下来是一朵锦上添花的骨朵,静默着也是发散香气的,而他,却是向四方迈进的男人,什么都端着的样儿。他感觉到了,离离也感觉到了。她移动了一下身体。是有点不安,不过也算是对他打打招呼。他在她对面坐下,他的手套没有摘下来,她知道那是为什么。是最近才知道的,叶间告诉了她。她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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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有见了。一个多月前离离发现自己怀孕了。十天前离离去做了无痛人流。就这么简单,一个多月前离离跟他说了这事,他说在忙,没有态度。二十天前离离又问怎么办呢,他说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是个孩子,也是个皮球,这个皮球被踢来踢去,越踢越大。离离不能再等了,皮球在她的肚子里,他不作为,或是随便的踢一踢,不管他用什么力道踢,痛的都是她。十天前她第一次经历了全麻手术,收费三千五,医生把皮球拿走了。她一个人战栗着挪进手术室,凄凉得不想说话,也没有人陪她说话。只有一个给她做手术的女大夫跟她说了几句话,那只不过是确认麻醉药有没有起作用而已。

  几分钟后她就人事不省了,醒来后已经躺在了手术室外的一张床上,好几个人都在排队做这种手术,做完的就跟她一样来到外面的病房。她的左边有一个女人靠在一个男人怀里,虚弱不堪。右边有一个女人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用吸管喝水。她在中间的床上,躺了总有二十多分钟,就坐起身来,穿好鞋,步履蹒跚的出来了。外面的天蓝蓝的,夏天的风不是很大,不过她还是戴了个帽子,事先准备好的。走到门口,她问护士说,是我自己从手术室出来的吗?护士说,不是,是我们扶着你出来的。她又问,是我自己穿衣服的吗?护士又说不是,是我们帮你穿上的。私立医院的服务很好。在公立医院,没有人陪着,手术都不给做的。术前医生让她签字,她虚拟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在丈夫一栏中写下来。又虚拟了一个自己的名字。她脑子里闪现了一下他的名字,她没哭。

  蜜蜜酒吧当然也是通宵的。她看起来还好,还算平安,就是脸色有点苍白。他后来也打电话或发短信问过,但她再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他没有态度是什么态度,他现在道貌岸然的出现,对她表示慰问,很官方的样子。她觉得有点……怎么说呢?她也快没有态度了。态度模糊,像那天手术时被麻翻在床一样,不省人事。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说对不起是他的错什么的。他边说边观察离离的态度,然后就不说了。离离呢,也历练得成熟了,她也不说。什么也不说,但脸上却是微笑着的,她确知他不爱她了。她的眼睛望向眼前的灯光迷离和台上一个半裸的舞者。后来,他也随她的目光看去。

  说半裸都是多说了,那个女子就只穿了蓝色的纱裙,透视的,上衣真空,只用了乳贴。她身材不错。她在曼舞,这时候的舞曲不再那么狂野了。她的背上有文身,一只白狐,很摇曳,随着身体的扭动而摇曳。

  这是个女子,美貌绝伦的女子。

  离离坐着不动,他已经站起身来了,她却还是不动。她想看看他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如果是官方态度,会是怎样?他现在已经站起来了。等待着,看他是否也是不作为,在看到自己的姐姐吸毒之后的亢奋时,这位人前冷静的家伙,他会如何?她等待着。

  离离离开酒吧时,天已经大亮了。天就是这样,说亮就亮了。那个女子整夜都在舞蹈,在她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子还在。她的舞姿真美,嗑药后的亢奋使得她无法停止。整个晚上,从日暮到清晨,没有人去阻止她的舞步。

  徐行先离开。离离什么也没有等到,其实她也不确定她在等什么。当他站起身来时,她有点怕,她毕竟还是年轻,但他只是站起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他离开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仿佛他就没有来过。仿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过。酒吧里依旧整夜笙歌。离离觉得,他们之间,完了。

  徐行拿出手套,戴上。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来:早上好。他编辑了这三个字。然后按出一串数字,新手机还不够顺手,他点击,发送,比平时多花了几秒的时间。之后,他起床,洗漱,吃简单的早餐,换上出门的衣服,出门坐公交车,二十分钟后,到达公司。他的手套是皮子的,质地很好,一直戴在手上。

  离离的手机提示有短信。她看到“早上好”三个字。是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她下意识地要删除,却突然有点想说话的冲动,她回复了两个字:不好。

  拐角有一个麦当劳,这是最近的有干净卫生间的地方。徐行脑子里只剩了这个念头,他装着步子闲适,全身却如被针扎,他认为自己很脏。他需要清洗自己。目前最紧要的,是洗手,别人很脏,他刚碰了脏的东西,他要洗手。手是通道,是一切脏的通道,手通往眼睛,通往食道,通往肛门,通往一切。手指、掌纹、螺纹、一切。一切的缝隙,边角。

  徐行发现自己发错信息了,发给了一个早上起来就心情不太好的人。这都怪他的新手机。他们开始互发了几条,徐行知道了她叫离离。知道了她不好是因为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吸毒,是她的好朋友,离离说,她知道这事,但无法救她的已经吸毒成瘾的朋友。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朋友在毒品中沉沦。

  你的朋友叫什么?徐行问道。

  她姓叶,叫叶间。离离回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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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发短信给我?离离又紧接着发来短信。

  然后不等徐行回信,她的短信又来:你一定是发错了。她说,你的朋友也许跟我的手机号码很接近。就像我跟叶间一样,我们的手机号码只差一个数字。

  徐行立刻觉得自己和这个叫离离的女孩已经是很熟悉了。他认定她认识的就是他的叶间。他试图勾勒出离离的样子来。当然首先她会是个漂亮女孩,因为有心事的女孩通常有一种迷人的气质,她们的眼神有些忧郁,情绪又飘忽不定。她们就像迷途的羔羊,有时他却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她和叶间不同,叶间这样的女孩是让他仇恨又同情的,同情会让男人误以为那是一种爱,但其实不是,她总是出人意料的固执,固执到让他充满仇恨。当然他心里还是不能放弃对叶间的寻找。

  但是他发现他找不到她了,这个叫叶间的女孩子今天没有收到他的信息,这条信息错发到离离那里。叶间其实早就不见了,好像是被一块橡皮擦擦去的错误,不复存在了。再怎么打电话发信息微信留言,都没有回复了。

  当然后来离离和徐行见面了,离离让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变得成为扯淡,离离比徐行想象的还美,也就是说,比他想象的距离更有高度。这使得他内心战栗。激情来势汹汹,不可逆转。他一直在修炼自己的自控能力,这使得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徐行知道他并没有放缓对叶间的思念和寻找,通过离离,他更接近了叶间。他知道叶间在,他一直在找她,可是他还是怕她,甚至没有立刻通过离离找到她去见她的勇气。这真是令人沮丧的感觉。他不想要这种感觉。

  叶间瘦瘦的影子在清晨的阳光里飘逸如风动。与整夜的舞动比较,此时的她变成了一株萎靡的草,靠地球引力的吸附才能站立。她跳舞时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看不到任何人,她只有她自己。没有离离,也没有他,徐行。

  她了解离离,离离也了解她。可是,她了解徐行,离离却不了解。

  她昏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又是黄昏了。打开关闭的手机,就又收到了徐行的短信,他说,早上好。他在短信里唤着她的名字,叶间,他说,叶间,戒毒吧。他又说,叶间,我不再找你了。

  在认识快两个月之后徐行才敢碰离离,这使得离离惶惑而狼狈。她对徐行充满迷惑又充满渴望。她发誓,她爱上了徐行,而徐行毫无疑问也爱她。可是,徐行就只是纯洁的和她恋爱着,像一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子。他们在电影院里看着同一场爱情故事的上演,在咖啡厅里消磨着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有时他们就只在马路上散步,聊天,互相热烈地对望,如两只春天里的猫。他出门总是戴着手套,从不脱下。他随身的口袋里总是装着洁白的纸张,在每一处他们将要落座的地方,他都要精细的擦拭,离离发现自己像是豌豆上的公主一样被照顾着。她没有被谁这样对待过,以至于她真的以为自己不再是个从小父母离异家庭不幸的野丫头。而是真的就是一位需要被尊贵对待的公主。

  终于有一次徐行邀请离离去他的家里做客。那是难忘的一次经历,从开门的刹那间,一切决然不同,爱情消失,别扭的气氛将两个人围堵于墙角的两个独立存在的沙发上,离离不懂得怎么回事,从进门开始,无论她做什么,徐行都会凌厉地看着她。她手足无措,连包都无处摆放。最后,她在徐行渐趋凌厉的眼睛里如坐针毡,连沙发软绵绵的靠背也不敢靠近了,只能直起身干坐着,胸前紧紧抱着自己的包。

  现在,对叶间的思念又开始强烈而浓重,这种思念让徐行充满了罪恶。他想起自己初中时候叶间来时的样子,第一眼就爱上了她。

  叶间小他五岁,他在父亲的教导下,他叫她妹妹,将她的母亲呼作妈妈,他从小就很听话,听这个家里所有人的话,认命一般。

  后来他就成了叶间的随从。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变得暴虐而冰冷,而从小父亲早逝没有父管束的继女叶间独立又倔强。这个家里,从此充满了父亲和继女的争吵,他和那个继母,如果不能及时躲藏起来,就只能充当出气筒。父亲发火的方式通常是用手边随便能捞起的东西来暴打继母。继母的身体通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完好的时候。他觉得,迟早有一天,继母会被自己的父亲打死。

  不幸终于发生了。当徐行在学校上课时,老师让他回家,因为他的家里有人死了。他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来了。他抖得厉害,抖动在路上,抖动着站在布满警察的院子里。

  死的却是父亲。继母被警察带走,在监狱里开始了漫长的刑期。

  少年徐行一瞬间长大了。他靠着学校和几个亲戚的资助来完成学业。而少女叶间,也在一瞬间,长大了。这种长大来得是多么不合事宜!没有了母亲的少女,抬头挺胸走进了无人引领的青春。

  叶间一次次拉着徐行陪她去医院,总是做人流。作孽呀!在徐行的记忆中,第四次时,距离第三次刚三个月多月,徐行真不想去,他怕因果报应,这样和草菅人命没什么区别。虽然手术一次比一次简单,一次比一次高效,一次比一次时间短,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徐行觉得,叶间见证了多年来人流技术发展的进程。他很痛苦,看到叶间笑嘻嘻地从手术室出来他更痛苦。有一次,在大夫严肃的目光里,叶间的决心都快崩塌了。因为如果下次还要做,那就意味着她可能永远不会怀孕了。叶间也二十好几了,还没有成家。徐行听着医生的指责,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对他的,因为在每一次事件来临时,他都要伪装成当事人到场,去缴费拿药。谁都不会怀疑,孩子的爸爸就是他。他知道叶间很苦,她越苦他越爱她。可是她越知道他爱她就越发加紧自虐,似乎必须通过互相折磨才能增加对彼此的存在感知。小时候将他当出气筒欺凌的时光一直都在延续,无休无止。

  徐行觉得自己要被折磨死了,他从来不敢发话,他恨叶间这样。

  离离在酒吧里认识了舞者叶间,那阵她刚换了一个好点的工作。很兴奋,也愿意接纳新的朋友。而叶间刚从不提自己从前的事情。像很多这个时代亲密无间的年轻女孩子一样,她们经常穿同款的衣服,背着同样的包,手机号码办成类似情侣的那种数字接近的号码。她们拥有和分享着彼此的现在,不计未来。

  认识之后,无论谁问起她们的年龄,她们总是异口同声的回答自己二十岁了。她们性情相近,不问明天。有意思吗?没意思。没意思是别人的想法,也许她们自己觉得有点意思。她们就一直这么活着。

  后来离离恋爱了,她爱上了徐行。从一个发错的信息开始,她这样告诉叶间。但叶间说,他爱的是我。他在找我。

  在叶间面前,徐行习惯了顺从。顺从是爱的表达吗?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的徐行还没有爱过叶间以外的人。他对叶间的爱和恨交融并生,此消彼长,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算正确。叶间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蓄谋已久。她买了安眠药,放到当天的晚饭里,然后用一把砍刀,对着人头咬牙切齿,直到身首分离。

  徐行只短短的睡了几分钟,就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父亲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托着自己被砍刀砍下的人头,人头上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却有声音在说话,那是父亲不复响亮只有凄苦的声音,父亲要他报仇。并且,在父亲说完后,从声音发出的地方,从那个人头应该长着嘴巴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把刀,和砍死父亲的那把刀一模一样。父亲松开托着头的一只手,拿着这把刀递给他,刀上沾满红色的液体。他伸出两只手拼命推拒,步步后退,而父亲步步紧逼,很快就逼到他的眼前了。他感到有一滴血落到了他的左手上。他慌乱地用右手去擦,于是,两只手都充满了鲜血。血越来越多,很快他的全身都被血淹没了,他的喉咙里竟然也充满了肮脏的血,他大声叫喊着,觉得浑身都是湿淋淋的。他醒来了。

  他真的浑身都是湿淋淋的,不过那不是是血,是一身的冷汗。

  他起身,下床,准备去冲澡,洗掉这些臭烘烘的汗水。走到门口,他听到隔壁传来的轻微呼吸声,那是叶间熟睡的声音。在白天的手术之后,叶间仍在昏睡。这之前,听到这种声音,徐行总是心疼又欣慰,可是这天,他却充满了恨意。她的母亲杀了人,她却睡得这么心安理得,凭什么?她明知道他爱她,却跟别的男人们上床,怀上一个又一个野种,却又让他顶缸去陪他手术,受尽医生的白眼。他的愤恨也许早就存在了,在这个噩梦的催发下,这种恨愈加凸显。他走进叶间的房间,掀开了她的被子。虚弱的叶间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他压住了。那天的他,如鬼附身。

  叶间拿回了一张永远不能再怀孕的化验单,医生推断是术后感染造成的。

  叶间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某一天,叶间离开了这里。

  徐行发现自己患上了洁癖,他总是拼命洗澡,洗衣服,更多的时候他拼命地洗手。最严重的时候,他需要戴上手套才能出门,外面的一切他都觉得很脏。在单位,他拒绝任何人动用他的东西和靠近他的身体,他变得癫狂,生活混乱。

  只有回到自己家,他才能觉得暂时安全,他从来不邀请任何人来家里,他的家里总是充满着苏打水和消毒液的特殊味道。房间的门、卧室的床,窗帘都被他换成了白色,墙壁也被重新粉刷,变得雪白。奇怪的是,作为一个严重的洁癖强迫症患者,他却从来不排斥叶间留下的东西。他把叶间没带走的所有东西都收集起来,放到自己的卧室。他一次次抚摸它们,深嗅它们的味道。他将这一切都拼写出来,用短信的形式发送给叶间。他需要倾诉,但从未期望有回音。在每个安睡后的早晨,他还总要给叶间的手机号码发一个短信,内容很简单:早上好。

  离离还是知道了这段故事,这段她没有参与其中的,关于叶间和徐行的故事。叶间向她讲述了整个故事,对于年轻的离离来说,这是一个个情节堆砌的长篇剧情。她连震撼都忘记了,故事如幻梦,她不能相信。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狰狞地展现其浮华后的残忍底色,她现在可以解释第一次到徐行家时为什么徐行那样反常了,那只不过是严重洁癖强迫症患者的正常反应罢了。他怕离离弄脏了自己的家。

  就在那个夜晚,离离留宿在徐行的家。徐行要她留下,而对徐行,她同样习惯了听从,就像徐行习惯了对叶间的听从。

  徐行看出来离离的紧张,他后悔自己竟然把这个女孩子带进自己的生活,还头脑混乱地第一次把这个女孩带到了自己的家。他也许只是因为她和叶间的手机号码相近,只差了一个数,他就想要接近他,他甚至以为自己爱上了她。而她对他忽冷忽热态度的耐心和听从又让他有了一些成就感。他习惯了听从,而竟然也可以有能力叫别人听从于他。他掩饰着自己的洁癖,试图想要同这该死的病症一刀两断,可是总是不行。在冬天还好,他还可以总是戴上厚厚的手套,可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他怕得很,他的强迫症状隐秘而无法自愈,他突然想找一个同盟者,想找一个听从者,甚至,他想囚禁离离,让她和他一起住进这个白色的天堂般的家里。

  他开始行动了,他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行进,他没有忘记穿上自己的鞋子,他怕地上脏。

  他走近,离离睡着了。他这样认为,因为他听到离离均匀的呼吸声。他走近她,近了,更近了,那件小物件,可爱的,有着粉色蕾丝花边的小物件,就在离离躺着的床单底下。靠右边,借着微弱的窗外街边路灯透出的一点灯光,他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地方,可是,他发现,离离的一条胳膊压住了它。

  他瞬间恼怒极了,他觉得自己也仿佛被压住了。被这条胳膊压得窒息,不能呼吸。他怒气冲冲,怨气冲冲,熟悉的恨意从天而降,在他的眼睛里,这里躺着的,不是离离,而是那个多年前的叶间。她躺在这里,她因手术后的疲惫而虚弱昏睡,他的父亲因她的母亲到头来身首异处,惨死在这个家里,而她,偏偏在这里美美的酣睡。

  他想要停止这种回忆,他真的拼命让自己停止了。他记起来他来的目的,他急匆匆地继续行动,他有点急不可耐了。他拨开那条胳膊,从床单底下拿出那个物件,下意识地飞快套在自己身上,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就在他要离开时,他却看到离离醒来,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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