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有个村,占地不大,八十余个单元楼,错落有致,由高到低,朝向阳光依次排列。村里树木茂盛,有的高耸入云,堪与最高的八层楼比肩;有的绿荫如盖,遮蔽了黄梅的雨水,遮挡了盛夏的阳光。地面不设行车道,只有步行道,步行道两边绿草成茵,修剪整齐。村里居住三百八十多户居民,人口不足两千。居民不是当地的族群,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说实在的,那是一个现代小区,而不是旧时意义上的村落。之所以称之为“村”,一是这片土地在开发之前是地地道道的原始农村,当地人喜欢以“村”“队”来解说。至于村起源于哪朝哪代不得而知,但也不是查无实据,只是没有太多的必要。有一点十分肯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滩;二是农村的“村落”与城市的“新村”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尤其遭遇这波疫情,村落的作用更加突显,所以我乐于这样称呼。
村里有没有人会唱山歌,也没有打探过,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在村里时间长了,常能听到钢琴、古筝、扬琴、萨克斯等乐器声从某个角落传扬出来,说明村里不乏有音乐爱好者。村里还有好多家庭,都在请家教培养孩子的音乐爱好。我家里也有一架闲置多时的钢琴,偶尔也会随意地弹两指,发出悠扬的旋律,只是仅此而已,没人当真。
“山歌”是谐音,村里有个网名叫“山哥”的青年,按年龄来推算,我可能要比他年长很多,称兄道弟有点别扭。所以,我还是把他叫作“山歌”。相处近三个月,我隐隐约约知道他的尊姓大名,但我还是入乡随俗,以自己的理解或者知晓的网名来称呼,顺口又自然。
那是在封空前两天,我们一群二十多人第一次相遇,地点很特殊,在居委会的屋檐下。
难得为了某件事达成一致意见,得知狼真的来了,情况很糟糕,与家里人一起报名参加了社区志愿者。她说:“燕子熟悉,提前五分钟到燕子家门口,她会带我们去。”燕子也是五年前同时搬到村里后认识的朋友。
风很大,有点寒意。大家戴着口罩,看不到尊容。平时早出晚归,除了燕子,我大部分都素不相识。不明确的事就请教燕子,她常到社居委会帮忙,对居委会和小区都相当熟悉。但一到居委会,她就忙着张罗各种杂事,根本静不下来。我只能扫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悉心听讲,受领任务。
居委领导心里很焦虑,但表面上很镇定:“大家都知道,目前疫情严峻。招募大家来,主要任务就是发动和组织大家做核酸检测。谁也不知道疫情的走势,需要多长时间,但要求辖区里的每一个居民都必须配合做好筛查。”他们也讲了一些感谢的话,提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工作人员就拿着二维码建群,修改自己的昵称,重点是网名前要加上房号。这样就开始组成了一个新的集体,网名都很风趣,也很别致。后来的一切便从抗疫志愿者群开始,特殊时期,网络的特殊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志愿者建群以后,封控也随即开始。在一片忙乱和恐慌中,唯有志愿者群成为维系那段日子的重要渠道。渐渐地,山歌在群里起到了传递居委通知、组织开展核酸采样和抗原检测的重要作用。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山歌接到居委会通知,他总是第一个起来,把通知转发到志愿者群,就骑上他的电瓶车来到居委会,拉防护服、抗原试剂盒等物品,然后分发给各个志愿者,进行任务分工,布置采样场地。医生一到,各就各位,开始行动。
接到山歌在群里的通知,各志愿者第一时间就在自己负责的楼道群里传达指令,发出预告。在物业的配合下,大喇叭绕着小区步行道不断提醒所有的居民起来准备做核算。各志愿者叫醒各楼道的居民,下楼排队,保持一定距离,有序地来到采样点扫码采样。
让每一个居民下来做核算是一件大事。大喇叭喊,还有楼道群微信呼叫,按门铃或者敲门,然后清点人数,确认准确无误。
刚开始,真担心有人不听招呼。可两次一做,不仅把每户人家居住人数、人员结构、职业特征、特殊困难等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而且居民也表现出了极高的素质,只要群里一发通知,就会主动配合,有条不紊,及时下楼,服从指挥。这让我想起了部队带队伍的情形,也联想到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那时候农村生产队家家装一个小盒子状的广播喇叭,天天定时听广播,听完广播队长在广播里一吆喝,社员们不分老幼,就扛起农具从家里走出来,奔向田头,谁也不甘落后。如今,有手机微信取代,文字和语言都行,有时候事情来得急,干脆在群里喊两声。我们与山歌的联系也是如此。
为了保证在检测过程中小区人员不交叉、不聚集,我们在群里讨论过多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少不了 插科打诨 。居委干部与山歌等人经过多次演练,不断完善优化,选择最佳顺序和路线,使得核酸检测快速顺溜。这既有对村落安全的考量,又有对外省市医务人员援助的感恩。“采样完毕,戴好口罩,说声谢谢。”知道医生是外省市来的,山歌们总是对居民如是说。
在足不出户、供给断链的情况下,白雪自告奋勇成为团购的组织者,丹红等利用资源为小区居民团购紧缺的生活物资,一件件生活必需品源源不断地运进小区。一拨志愿者与物业迅速消毒,另一拨志愿者陆续送递到居民门口,确保了村里的居民供应不断,生活正常。
日子在迷茫中一天天熬过,封控也在一天天延迟,谁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时间长了,村里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但以山歌为代表的志愿者群已经从刚开始的二十多人,发展到了一百一十多人。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山歌的回音;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山歌的身影。
李老太腿疾发作急需就医,儿子办好手续,正要开车送往医院,发现轮胎没气了。“找山歌。”群里人说。山歌道:“我已到达车库,准备好充气筒。”
孕妇梁即将临产,但因为疫情好久没做过产检,小夫妻两急得团团转。“不要着急,和居委帮你一起联系医院,一切都会顺利的。”山歌很自信。解决好以后,山歌又在群里为孕妇梁募集了许多婴儿用品。
政府保供物资运到,有时是深夜,有时是饭点,有时下大雨,山歌总是第一时间接应,然后组织分发。每每有多余,首先想到的是有参加抗疫一线人员特别是民警、医护人员的家庭、上网课的老师、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体弱多病的特殊人群以及合租人数比较多的住户。山歌说:“我们做志愿者是不求回报的,只要村里平安,我们就心安。”
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几乎每天都有。
六十多个日日夜夜,山歌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白白净净的高个变得又黑又瘦,而他总是斯文地“嘿嘿”一笑。
就这样,村里一开始出现的异常病例到最终没有发生传染扩散。
我最喜欢五月中旬的一天,看到山歌用他的三轮小货车,载着兴高采烈的村民代表,到附近的超市自由地购物,一个个脸上乐开了花。
江南特有的梅雨预示着炎炎夏日的到来,经过两个多月的搏杀,我们陆续回到了复工复产的岗位,村里这支志愿者队伍也就自然解散。但留下来的人,依然守护着家园,做着后续的服务。为了上班人员的方便,将常态核酸检测的时间由原来的白天调整到早晚,让更多上班人员得到定期定点检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写的山歌既像一个人,更像一个群体。有好多人和事我还没来得采访,脱去口罩后或许我还是一个人都认不出来,不知道哪是山、哪是雪、哪是红。但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如果每个小区都有这样一支志愿者队伍,再大的难都不在话下。”
六月复工复产后的第一个双休日,又要求全员核酸筛查。村里的山歌又一次响起,为了村里的平安,我们不约而同地齐声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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