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枣庄之峄县有青檀沟,以其内遍布青檀树而得名。沟深二里,两岸全为一色的青石,石上丛生青檀树千余株。
青檀虽以檀为名,却属榆科,其叶如榆,其子如榆钱。其幼时枝细而柔,中年时皮光而滑,青绿有纹,树叶婆娑,亭亭如盖,诚树中之美人也。立于道旁的青檀自带三分静气,不威自重,无风也凉。盛夏时节,无论何人只要往树下一站,隐隐如有冰雪之感。传当年岳飞军务劳顿染目疾,来此小住,数日即目光炯炯。
青檀最可看的是老树。皮也裂,杆也枯,枝也虬,根也露,与青壮之树相比,仿佛换了一个树种。青檀沟里共有三十六株千年以上的老树,当沟口一株就名“千年青檀”,守门把关,如天王立殿。沟内有迎客檀、虎檀、鹿檀、梅檀、龙字檀、槐抱檀等,直至送客檀。千奇百怪,神形怪影,牵人衣袖,惊魂动魄。
这条沟记录着树与石的对话。青檀抱着光秃秃的青石,大小粗细之根钻洞觅缝,直撑得顽石横开竖裂,子孙繁衍,满山青绿。六百年的毅力,千年的意志,就这样与石头相拥,与时间共勉。史上曾有一次大旱,众松柏生于崖,渴而死;而青檀暴于石,挺而立,更见绿。世间无论何树总是求土以固其根,求水以润其脉,唯青檀借石来养其魂,坚如石,巍如岩,立如岸。魂存则命不死,静待天雨来,勃勃焕生机。世人皆知莲出淤泥而不染,而少知青檀生顽石而愈绿。
我初识青檀并不是在山野,而是在都市的家具店。青檀本贫贱出身,而青檀家具却与紫檀、花梨一类的高档红木家具摆在一起,但它没有红木的那种傲气和珠光宝气,也不顾影自怜,喧闹嘚瑟。当时我见到的是一套圈椅茶几,漂亮的弧线、沉沉的墨绿透出隐隐的花纹;静中有声,暗中有明,一直幽远到无形。我即联想到国画中的青绿山水、京剧舞台上的老生、名曲《二泉映月》和穿着布衣的民国学者。它不卑不亢,气度自在,魅力袭人,就连最阔气的家具城也不敢把它当成榆木来看待,而要请它与红木为伍,镇店守城。青檀树皮还是制造中国宣纸的基本材料,纸寿千年,全赖青檀。
伟哉青檀,青青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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