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正面的提倡言论中,也有让今天的读者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说法。如《京话日报》某篇演说曾提出一个口号叫“一两银子捐国民,岂不强如中举人”,演说者的意思是“认了捐,再领张收条回来,交给你们,各人拿回家去存着,就算捐了一个国民了,以后见着王爷、侯爷、大小官员,都自称国民,就不称小的了”,据报道,这篇演说的效果很好,“伙计们,也个个都愿出钱,捐一个国民在脑袋上顶着,免得见了官再称小的。”(《辛天知演说》)
前文提及的二三品旗员,公众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北京城的商铺,却被看作应该力劝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在之前的“反对华工禁约抵制美货”运动中,敢于售卖美货的三家商铺,在许多人的轮番劝说之下,不仅自己捐钱,还各出资四十块银元,捐赠“国民捐传单”。
当捐款活动在大栅栏商业区举行时,“有捐五十元的,有捐四十元的”,可是到了“张永聚”,铺子只写了五元,这一下子,“可就把大家引坏了”,后面的商铺也跟着只认五元、十元。这次连《京话日报》的访员和编者都愤怒了,在报道中批评这家店“倒不如不捐”,认为这种没有国家思想的店铺“非叫他们拆让不可”,如果要求少拆一尺,就要“罚银一百两”。他们希望官府能这样做,好让民众“痛快痛快”,可是,这种“派捐”显然有违国民捐“捐款自愿,决不勒派”的初衷,也不能让社会民众真正了解“爱国”的意义。
有一位讲报人卢菊庄,在演说“抵制美货”时,叫了几声“同胞”,谁知第二天就接到了一封信,上面说,他不该将所有听讲报的人都叫做“同胞”,“必得认国民捐的人,才可称他同胞呢!”卢菊庄说,他不赞同如此偏激的意见,“说话办事,都要向光明正大的路上走,一入了尖巧一派,或是激烈一派,不但于事无益,一定要起风波,因著些微小事,必至贻误大局。”《京话日报》主人彭翼仲在该文后批道:“道德之言,字字金玉,同志君子,千万留心。”
正好这时候,山东出了一个佣工李墨林,他自打知道国民捐的消息,就入了迷,千方百计要让家里人都认捐。他娘舅不情愿,他就跑到娘舅家里,拿着借来的报纸,“翻来覆去的念叨,念完了又讲,讲完了又劝”,气得娘舅把他赶出去,要和他断绝亲戚关系。彭翼仲在这则报道下加了按语,道是:“这篇演说的意思,并不是替李墨林出气,此人热血有余,见解欠明,没学力的人,勉强求着开通,不但自己乱撞头,还许把好事带累坏。”彭翼仲的喟叹,呼应着梁济的忧虑。启蒙者们意识到,单纯的爱国热情,不一定能够推动现代意识的普及、文明社会的创立。
声势浩大的国民捐运动,或许造就了许多热心爱国、慷慨赴难的国民,但仍然无法让他们成为具备民主平等、言论自由之类现代理性的公民。
国民捐运动持续了一年有余,《京话日报》得罪了曾大力提倡国民捐的直隶总督袁世凯,彭翼仲获罪,流放新疆,《京话日报》关闭,这场运动也就自然停止了。随后,大清银行出面宣布:发还捐款,各人凭收条到银行具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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