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宅的窑后有一眼老井。每天清晨,人们是在井台上绞水的辘轳声和吊环、桶链的碰撞声中醒来的,小村的寂静也是被这声音打破的。青石砌成的井沿,被水桶和脚印打磨得溜光,井壁上长着绿油油的青苔。
井台建在高处,通往井台的石阶湿漉漉的,也长满青苔。井台左边,有一棵黑槐树,树身几近六十度倾斜,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爬上树。井台右边临沟,沟边长着一些石榴树,春来葳蕤,五月花红。石榴熟了,大伯拿来挑水的钩担,钩子一甩,就钩上了石榴枝,拉回钩子时,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就到手了。
井台边是人们交流的好地方,大家排队、绞水、担水,谈论农事、家长里短……天气晴好的半晌,会有妇女搬来大水盆,绞水洗衣裳,没多久,井台不远处的枣树上、草地上,就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秋后,下过霜,地里的红薯被收回家,会有人家拉几口大缸放在井台旁的草地上,先是绞水洗红薯,待把红薯磨成粉渣后,就开始洗红薯粉了……常常是这家洗完那家洗,井台边一片繁忙的景象。
吱吱呀呀的摇辘轳声,桶链、吊环与扁担钩子清脆的撞击声,悠长,静远,它们从时光深处传来,待你听清楚时,又渐行渐远地淡去……
后来,井里的水越来越少了,用水多的时候,人们常常为了抢水而吵架、打架,井台边没有了往日的和谐。久已不用的私家水井被启用,可人们还是打不到水。一些养殖户、种植户由于用水需求大,自己投资另打了深水井。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我家的新宅建在老机井旁边。老机井本是用来浇灌田地的,后来水少就废弃了。为了解决村民的吃水问题,村里修缮了废弃的老机井。
老机井的水也越抽越少了,有一年大旱,在村旁修路的施工队要到村里用水,村民不让,双方发生了冲突,施工队要用水,只好每天由送水车从市里送去。老机井也水竭而枯了,人们从更远处的深水机井引来了自来水,终于告别了摇着辘轳挑水吃的时代。大大小小的老井、老机井被封上了口……
盛夏,雨水丰沛,草木葳蕤,石榴树上挂满了诱人的果实。我带着读高中的女儿回到老家,见老宅塌陷,窑洞上方成了果园。女儿突然指着一处乱石堆说:“妈妈,我记得那里原来有一口水井……”难得她还记得老井,而我刚上幼儿园的小侄子就不同了,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我给他讲坐井观天的故事,说青蛙坐在井里,小鸟飞来了,落在井沿上……他突然问:“井是什么东西?”
井,被淹没在岁月深处,乱石覆盖,荒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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