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文居

首页 > 精美散文 > 名家散文 >

爱的寻求

时间:  2024-03-01   阅读:    作者:  三毛

  邻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个月前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里面卖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么一来,对我们这些远离小镇的居民来说实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提着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长路了。

  这个商店我一天大约要去四五次,有时一面烧菜,一面飞奔去店里买糖买面粉,在时间上总是十万火急,偏偏有时许多邻居买东西,再不然钱找不开,每去一趟总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钟就跑个来回,对我这种急性子人很不合适。买了一星期后,我对这个管店的年轻沙哈拉威人建议,不如来记帐吧,我每天夜里记下白天所买的东西,到了满一千块币左右就付清。这个年轻人说他要问他哥哥之后才能答复我,第二天他告诉我,他们欢迎我记帐,他们不会写字,所以送了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单方面记下所欠积的东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沙仑认识了。

  沙仑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店里,他的哥哥另外有事业,只有早晚来店内晃一下。每一次我去店内结帐付钱时,沙仑总坚持不必再核对我做的帐,如果我跟他客气起来,他马上面红耳赤呐呐不能成言,所以我后来也不坚持他核算帐了。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因为他信任我,我算帐时也特别仔细,不希望出了差错让沙仑受到责怪。这个店并不是他的,但是他好似很负责,夜间关店了也不去镇上,总是一个人悄悄的坐在地上看着黑暗的天空。他很木讷老实,开了快一个月的店,他好似没有交上任何朋友。

  有一天下午,我又去他店里结帐,付清了钱,我预备离去,当时沙仑手里拿着我的帐簿低头把玩着,那个神情不像是忘了还我,倒像有什么话要说。

  我等了他两秒钟,他还是那个样子不响,于是我将他手里的帐簿抽出来,对他说:“好了,谢谢你,明天见!”就转身走出去。

  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我唤着:“葛罗太太——”我停下来等他说话,他又不讲了,脸已经涨得一片通红。“有什么事吗?”我很和气的问他,免得加深他的紧张。“我想——我想请您写一封重要的信。”他说话时一直不敢抬眼望我。

  “可以啊!写给谁?”我问他,他真是太怕羞了。“给我的太太。”他低得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你结婚了?”我很意外,因为沙仑吃住都在这个小店里。无父无母,他哥哥一家对待他也十分冷淡,从来不知道他有太太。

  他再点点头,紧张得好似对我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太太呢?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来?”我知道他的心理,他自己不肯讲,又渴望我问他。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他还是不回答,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进店来,他突然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张彩色的照片来塞在我手里,又低下头去。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着欧洲服装。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腿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了廉价的首饰,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

  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精彩。

  看看沙仑,他正热切地等待着我对照片的反应,我不忍扫他的兴,但是对这朵“阿拉伯人造花”实在找不出适当赞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将照片放回在柜台上。

  “很时髦,跟这儿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太不相同了。”我只有这么说,不伤害他,也不昧着自己良心。

  沙仑听我这么说,很高兴,马上说:“他是很时髦,很美丽,这里没有女孩比得上她。”

  我笑笑问他:“在哪儿?”

  “她现在在蒙地卡罗。”他讲起他太太来好似在说一个女神似的。

  “你去过蒙地卡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我们是去年在阿尔及利亚结婚的。”他说。“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沙漠来?”

  他的脸被我一问,马上黯淡下来了,热切的神情消失了。“沙伊达说,叫我先回来,过几日她跟她哥哥一同来撒哈拉,结果,结果——”

  “一直没有来。”我替他将话接下去,他点点头看着地。“多久了?”我又问。

  “一年多了。”

  “你怎么不早写信去问?”

  “我——”他说着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跟谁去讲——。”他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了呢?“拿地址来看看。”我决定帮他一把。

  地址拿出来了,果然是摩纳哥,蒙地卡罗,不是阿尔及利亚。

  “你哪里来的这个地址?”我问他。

  “我去阿尔及利亚找过我太太一次,三个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怎么不早讲,你话讲得不清不楚,原来又去找过了。

  “她不在,她哥哥说她走了,给了我这张照片和地址叫我回来。”

  千里跋涉,就为了照片里那个俗气女人?我感叹的看着沙仑那张忠厚的脸。

  “沙仑,我问你,你结婚时给了多少聘金给女方?”突然想到沙漠里的风俗。

  “很多。”他又低下头去,好似我的问触痛了他的伤口。“多少?”我轻轻的问。

  “三十多万。”(合台币二十多万。)

  我吓了一跳,怀疑的说:“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乱讲!”“有,有,我父亲前年死时留下来给我的,你可以问我哥哥。”沙仑顽固地分辩着。

  “好,下面我来猜。你去年将父亲这笔钱带去阿尔及利亚买货,要运回撒哈拉来卖,结果货没有买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达,钱送给了她,你就回来了,她始终没有来。我讲的对不对?”

  一个很简单拆白党的故事。

  “对,都猜对了,你怎么像看见一样?”他居然因为被我猜中了,有点高兴。

  “你真不明白?”我张大了眼睛,奇怪得不得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写信给她,告诉她,我——我——”他情绪突然很激动,用手托住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的说。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每日一善文案(精选94句)有一种牵挂叫做:甘心情愿!山村雨后题你在我的诗里,我却不在你的梦里止于唇角,掩于岁月时光是个看客唯有暗香来左手流年,右手遗忘蓝色风信子那一季的莲花开落无处安放的爱情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那首属于我们的情歌,你把结局唱给了谁为旧时光找一个替代品,名字叫往昔少年的你行至盛夏,花木扶疏你是住在我文字里的殇其实爱不爱,变没变心,身体最诚实南方向北处,似有故人来墙外篱笆,墙内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