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滋味,哪怕小到风怎样爬梳发丝,雨怎样沁润龟裂的嘴唇,都必须等到相当的年岁之后,才能玩味其中的深奥.如此说来,当时的经验相对于往后的记忆,就显得粗糙了;当刻信以为真的悲欢与哀乐,经过沉潜之后再回想,恐怕会变得恍惚.犹如一只蝶穿壁飞过,也许留下美丽的图像,也许遗下一股淡香——那是振翅之时无意间漏出的花粉.也许什么也没有,因为忘记曾经有一蝶飞过眼前.
很多年后,她忽然想起那一碗姜母茶.当记忆开始搜索,浮现那碗热茶时,她连自己都惊愕了,并不确定姜茶是什么味道,因为她也怀疑到底喝了没有?
事情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冬日,她的孩子受了点风寒,做母亲的她,刻意买回来几只只老姜.她并不确定一只姜能否发挥神奇的效力,但因为做了母亲,即意味着生活中流传的小偏方也会成为信仰的一部分.她想煮姜汤,热热地让孩子喝下,也许就好了吧.她陷于自己编织出来的神奇想像之中,用令人信赖的口吻向孩子灌输姜母的奇妙.
“你喝过吗?它真的这样吗?”孩子问.
她遂迟疑起来,在温暖的小厨房里刷洗那只带泥老姜,迟疑地问自己:应该去皮吗?应该切丝还是拍扁就好?要不要放糖?如果要,应该放冰糖还是砂糖?煮成一碗还是两碗?
她怎么也想不起那碗姜茶的味道,如果她真的喝过她的母亲为她煮的那碗茶,今天,她应该会记得姜的切法、汤的热度,以及是不是带着甜味?那么,她一定没喝那碗茶了.但为什么又留着那碗茶的印象?而且,记得是她的母亲为她煮的.她不免有些沮丧,仿佛遗失了美好的一页,如今不晓得如何编理缺页的记忆.她只记得事件在一场争执中进行,她对她的母亲起了强烈的敌意,像所有年轻的女孩儿一样,不惜故意糟蹋自己为了让母亲更加刺痛、更加手足无措,她知道这样做最能伤害亲近的人.她的确这样作了,故意的(她想起当时那种故意作对的心理,此时不免喟叹).在持续的冷战之后,忽然有一个声音人房门外飘进来:“……热的姜母茶……”她甚至忘记这声音是委曲求全的母亲,还是在母亲的指使下,负责传话的其他人?
病是怎么好的?想必跟那碗姜母茶无关,想必,那碗茶她也没喝.神奇的是,传说专治风寒的姜母,居然成为她信仰的一部分,在不曾验证之下,如今,换她刷洗老姜,想治她的孩子那点小小的风寒.
她想,就按着一个母亲的想像去煮吧!加点冰糖就好了,虽然不确定姜母的神奇,但至少,她可以这么对她的孩子哄:
“热热地喝,很好喝,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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