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出家是具有多么大的决心与舍离,特别是弘一法师修行南山律宗,在戒律上是最严谨的。
弘一遗事
最近在香港书店找到一些弘一法师李叔同的新资料,才知道弘一法师有很多后代还留在大陆,包括他的儿子李端,孙女李莉娟、李淑娟,还有侄孙、侄孙女等。
读了他的儿子和孙女怀念记述弘一法师的文章,心中感触颇多,弘一是近代高僧,为后人景仰,与他持戒的精严、石破天惊的修行很有关系,可是在这修行的背后是充满了牺牲与决心的。
弘一法师的儿子李端,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他在一九〇四年出生。弘一是在一九〇五年赴日留学,一九一〇年学成返回天津,只住了不到一年,就离家去江南,一九一八年出家。父子之间,一生中相聚尚未超过两年。
在李端的回忆里有这样几段:
“给我祖母发丧以后,先父即于当年东渡日本留学。一九一〇年学成后曾回津任教一年左右,再次南下上海,辗转苏、杭、浙、闽,一去三十年,至死也未归来。”
“先父的出家为僧,给我母亲的刺激很大……先母病故以后,家中曾给已经出家为僧的我的先父去信服丧,但他没有回来。”
弘一法师从天津南下,一直到出家、圆寂,三十几年的时间没有再与妻儿相见,其他亲人更不用说了。据李端的回忆,在这三十年中,弘一虽与二哥李桐冈保持书信往来,但只给俗家的妻儿写过两封信,第一封是刚出家时,给哥哥写信时的附书,第二封是为自己的孙子命名,李端有详细的记述(因为太宝贵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第一封信是先父出家后寄来的,当时我正在中学上学。信中说他已经出家当了和尚,让我们一家人也吃斋信佛,还嘱咐我们弟兄要用功读书,长大后在教育界做事。看到这封信,我们一家人都哭了。记得这封信的信笺是在白纸上印着一个和尚坐在那里的图案,线条为赭石色。”
“我见到的第二封信,是我的九嫂王氏第二胎生了一个男孩以后(第一胎生的是女孩),我们向先父报告家中添丁的事,并求这位出家当了和尚的老人给孙子起个名字,以为吉祥长命。以后得到先父的回信,给他的孙子赐名‘曾慈’,有纪念我祖母王氏的深意。”
弘一法师与妻儿的联系就是这样了,在他出家时并未告知家人,在他的年谱里记载,他留学日本归国时曾带一日本夫人回国,出家时托朋友资遣,“日姬求一见亦不得,绕房啼哭而去。”
弘一法师哥哥的外孙女姚国秀,多年后曾特地从北京到杭州去找弘一,起初都无法见着,经过多次的乞求,有一位和尚出来接见她,对她说:“我就是李叔同,你回去吧!”
从弘一法师的子孙记述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他们对父亲或祖父有一些怨气,可是反过来想,一个人的出家是具有多么大的决心与舍离,特别是弘一法师修行南山律宗,在戒律上是最严谨的。
但他绝非无情之人,这一点从他留给后人的诗词文章歌谣中可以看出,在他出家后,每一年父母的冥诞他都写经回向以解脱尘缘,他留下的许多书写佛经,都是为父母而写的。他俗家妻子过世时,也曾计划返家,可是一九二一年春天正逢直奉战争,拖了几个月,后来就没有回津。据他在一九二二年给俗侄麟玉的信中曾说:“当来道业有成,或来北地与家人相聚也。”
弘一在未出家时就是一代名士,出家后想来谒见的达官显要很多,他则一概不接见,有一次他的师父寂山长老带着温州道尹张宗祥来拜见,寂山长老持张的名片叫弘一去见,弘一甚至垂泪说:“师父慈悲,师父慈悲,弟子出家,非谋衣食,纯为了生死大事,妻子亦均抛弃,况朋友乎?”
一代高僧的风范就从这里流露出来了,因此,这不是无情,而是至情!
读弘一法师的新资料,最令人感叹的是,不论是他的家人、亲友、门生,原来都保存有许多他的书信、印石、文物,在“文革”期间几乎全部被斗、被抄、被毁,无一例外,能留下的资料已经很少很少了。
李端现在手里有的弘一的纪念物,都是弘一在海外的友人学生回赠给他的,他在回忆文章的最后写道:“多年来我一直存有我们大家庭和先父母生前的很多照片,可惜在十年动乱中付之一炬了。”读到这里,令人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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