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还记得,镇压反革命运动。
西峡县是从1950年底就在全县范围内开展起来,打击的重点对象是特务、土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和反动会道门头子,当然,国民党伪保长也在其中。
寒风呼啸,杀气腾腾。
丹水区把抓到的反动分子,五花大绑押解到河滩上。只见河滩上朝北跪着一行即将死亡的坏蛋,他们昔日的骄横跋扈、风光体面已去。一个个的屁股都撅得老高,有的趴在沙滩上瑟瑟发抖,有的头杵在沙堆里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他们后面不远处是手举长枪的公安战士。丹水河两岸,人山人海,都是前来看热闹的群众。
叭叭叭,砰砰砰,一阵枪声响过之后,河滩上倒下一片死人!河两岸的观众都高呼:“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真是大快人心!
过了一会儿,只见河滩上最左边的那个人,慢慢地从沙窝里爬着站起来,他已经吓得尿了一裤裆,面如死灰,两个公安战士把他架着塞进了警车。
有人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袁店附近的王保长。
为什么不枪毙他呢?原来他是公安局专门让他陪罪的,没有在这次镇压枪毙之列。
说起这个王保长,就是我现在大妹子的老公公。解放前他确实干过保长,在整个丹水区的保长中,他是唯一没有被镇压枪毙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这个王保长,也是个穷苦人。不过他能说会道,人好心善,见啥人说啥话,不得罪权贵,也不坑害百姓。用现在的话说,这个人“情商高”,再加上他会一手好厨艺,十里八乡人家有红白喜事,都请他当大厨,他纯粹是帮忙,从不要任何人家的钱财,顶多带回点吃的,家里还有老婆和两男一女。
他这个保长也是捡来的,不是他非要当不可。因为前任保长得病死了,保正没有合适的人选,便看中了他。开始他并没有答应,保正便三番五次到他家劝说,他最后只好勉强应承了。
提起他这个保长,你会想到他至少有一道院落,一亩三分田。可他直到西峡解放时,还是住着两间破草房,没有一分田,还租着袁家地主的地,老婆在跟富农家打短工。
保长的职责就是催粮收款,派壮丁,维护辖区治安,解决辖区纠纷,这一档子事。大多数保长是敲骨吸髓,榨老百姓的血汗,乱摊乱派,欺压穷人。他这个保长一到催粮收款,便悄悄告诉那些交不起的穷困人家,赶快出去躲一躲,人跑了,粮款收不上来,保正拿他也没有办法。最头疼的是保正叫他派壮丁,全是要的青壮年劳力。他一般是在辖区内轮着来,富人也不行,说好话、使银子不管用,“你找保正去,鄙人当不了那个家!”。独生男孩如果派上了,他就暗地里教他们在押解西峡口的半路上趁机逃跑。有一年,实在完不成保正下派的数字,他只好把自己刚刚十六岁的大儿子派去充数。后来,他的大儿子在淮海战役中,随军起义了,成为解放军的一员。
他虽然是普通人,可他骨子里却有一颗泽厚仁心。为了乡亲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干那些昧良心缺德的事。往往是他把自己的微薄收入,大部分都孝敬保正了。有一年,实在没有办法,他把自己家里仅有的两只老母鸡也送给保正了,老婆在家哭了大半天。他之所以没被镇压,是因为当地老百姓多次联名给政府和公安局法院写信,经过核实,才替他洗刷了清白,讨回了公道,保住了“狗命一条”(他自己说的话)。他当时还不知道,知道这回在劫难逃——死定了,从法场押回监狱他还在纳闷?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中,他虽然没有被枪毙,但是他毕竟干过伪保长,是有罪的。最后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送往东北一个国有煤矿进行改造。
在改造期间,他真心感谢共产党不杀之恩。他曾先后三次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国家的财产和矿友的生命,有一次,他在一千多米的矿井下,打捞出几万元的设备,险些送了命。他当时想,既然共产党给了他一次活命的机会,自己就应该为国家出一份力,即便死了,也值得!
他在东北煤矿改造了八年,被提前释放了,那一年他刚好七十岁。
他回来以后,积极参加生产劳动,干自己力所能及的农活。他性格开朗,本村和周围的村民都没有人歧视他,也乐于接近他。
大包干以后,他又操起自己的老本行,在方圆附近为有红白喜事的人家当大厨。他一天忙到晚,不知疲倦,还是老规矩,不收主家的一分钱。他说:“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很开心!”“能帮别人一点忙,就是积德!”“只要我能动弹,我就不歇气!”。
他一直做到八十岁,干不动了,子女、儿媳和两个孙子都劝他在家歇一歇。他闲不住,还是一有空闲时间到地里种菜、浇水。
这个逃过镇反一劫的两面善人保长,九十六岁去世了。安葬他那天许多人都自发地来送老人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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