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住了,秋雨息了。短暂的晴天后,又铺天盖地地压来一片更迅猛、寒冷的风。狂风过后,灰云压天。接着,粘粘的雪花飞舞在空中,冬天就这样准时地来了。穿着素洁的衣裳,带着一颗恬静安详的心。
树上结满了棉桃似的花。垄沟里积满了雪。傻子欢喜得狂吠着,搅得雪粉扑了它一脸。雪闷下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清晨起来,太阳出来了。我的眼前是一片银白的世界。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觉得像掉进了一团大气中,周围满是一色的洁白。尤其是当我仰头望天的时候。
我想起了老奶奶讲过的故事。眼前立刻出现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怜的小女孩!奶奶在做什么呢?她在睡觉,还是已经起来看雪了?我真想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捧着火柴盒,越过每一家门槛,在她的门前站定,深情地喊一声:“卖火柴了!”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我握着铁锹,在院门口堆雪人。堆得高高的,胖胖的,洁白明艳。堆完了,就把舅舅的红钢笔水拿来,涂红嘴唇。眼睛用两块黑泥粘上。眉毛是难描的,我使用两小根弯弯的烨树条代替。在第二场雪没到来之前,它将永远保持它安静的风韵。
炉子里吱吱啦啦地燃着桦木拌,火墙烧得直烫手。一进去,冷气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使劲跺着脚上的雪。可是雪粘,它们全沾在鞋面上。我便用笤帚扫,可是那笤帚好像刚从热锅里捞出来,一扫雪就化了。于是,棉鞋就洇湿了好大一片。姥姥忍不过要叨叨:
“新穿的棉[革兀][革拉],还抗这么糟?再下雪时,可不许出去跑。热炕头都烙不住你。”
我也实在有些冷了。就脱了鞋,爬上炕,舒舒服服地倒下来。
窗外寒风刺耳地叫。猫冬了。我真正体会了“猫冬”的含义。一家人围在炕上,讲着讲着话就要打瞌睡。厨房里蒸汽弥漫,熬猪食的气味,呛得人头直晕。火墙上搭满了棉胶鞋和臭鞋垫,肮脏而别扭。没有比这更腻味的了。尤其是当我怀着心事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心烦。我时常跟姥姥顶嘴,时常跟小姨使气。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猛然有了一个新发现,而且这发现很快就使我有了新主意。
那一次我去仓房给鸡抓草籽,看见二层格的零碎东西间,有一个竹笼。我搬来板凳,又在板凳上加个木墩,好不容易爬上去,取下那个宝贝。
捕鸟,趴在雪地上,看着鸟围着笼子转,我可以把它放在苞米地里,这样,奶奶在窗里就可望见我了。
我把“滚笼”别上谷穗,兴高采烈地拎它回屋去。把捕鸟的事告诉姥姥。她有些不耐烦,对我说:“逮去吧,逮去吧。下黑可别喊肚子疼,冰天冻地的。”
这一次,我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抑制不住地笑了。
像是只自由的鸟,我又找到了飞翔的天地。
十五
苞米地一片洁白。枯黄干巴的叶子已被雪蒙在下面,只有零星的秆还戳在那,一动不动。
我把笼放在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趴在松软的雪地上。
两个老人同时在注意我。一个是姥姥,一个是奶奶。她们都站在窗下。姥姥从东窗监视我,奶奶从南自端详我。
如果捕到雀,我首先要侧过头,冲奶奶的方向甜甜地一笑。
捕鸟是很有乐趣的。“大家贼”很奸,它从不入笼;家雀也很鬼,它能站在旁边偷吃好些谷粒,而从容飞走。唯有那些灰黑的、红脑门的山雀,一来就会被擒住。
它们自然知道被擒住是件冤屈事。它们就蹦啊、扑啊,想冲出笼子。最后,有的连头都撞出血了。一看见这样,我就会想起套着锁链的傻子。不管我怎么喜欢它们,还是把笼门打开,让它们自由地飞走。
提着空笼子去,又提着空笼子回来。姥姥直嚷今年的山雀少。可我却觉得,在我的周围,飞翔着许多鸟。虽然见不着老奶奶,可我能望见窗前的黑影,望见烟囱上袅袅的炊烟。我相信奶奶还活着。
雪人被第二场暴风雪摧毁了。笼子还是空的。
转眼间,腊月到了。家里忙着过年,刷墙、蒸年干粮、买年画、宰猪。年干粮要蒸好多种。有花卷、豆包、糖三角、菜包、馒头。蒸馒头时,用模子扣花。把面和得硬硬的,塞到空隙地方,然后翻过来,用力一磕,面就平平稳稳地掉下来了。有鲤鱼的形状,也有荷花、小鱼、公鸡的形态,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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