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可厉害呢。姥姥说,有一次,它把看地的大爷咬得腿肚子直窜血,因此被揍了个半死,尾巴上的毛也被剪掉了许多,拿去给人家敷伤口。从那以后,它的脖子套上了锁链。
我怕这条狗,不敢接近它。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姥姥说,狗是不咬自家人的。可我还是怕,总觉得它的眼睛像冒着火。
天这么热,它也没精打采地趴在柞木障子下,长伸着舌头,呼呼直喘气。我试探着端盆凉水,慢慢地蹭近它。它似乎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可只是身子动了动,却没能成功。我把盆放到它旁边,轻轻地蹲下,胆突突地抚摸着它的毛。它得意了,仰着身,斜伸着腿,微闭着眼,缩着头。我便又使劲搓它,搔它,捶它。
它终于被我征服了!我有了新的伙伴。
四
新伙伴跟我是友好的。每天吃饭,姥姥都要蒸暄腾腾的馒头。吃饱了,我也要再拿一半,捏在手里,装作往嘴里塞着向外走,姥姥总要说:“吃多少拿多少,糟踏粮食可伤天害理哪。”我就说:“我还没吃饱哪。”不管她怎样唠叨,就倏地跑出屋门,来到大门口。
傻子一见我,一骨碌挺身起来,斜伸着前腿,探着脑袋,狠劲晃着尾巴。我坐在地上,它立刻趴下,把前爪搭在我腿上。我把馒头塞进它嘴里,看着它大嚼大咽,心里禁不住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和胜利感:傻子是我的!
晚饭后,屋里传出了洗碗的叮当声。姥爷叼着旱烟又蹲到菜园去了;小舅编笼子,好到大江去捕鱼;姥姥拎着猪食桶,一出门就嘎嘎嘎地叫着;我的任务是圈鸡。到仓库的袋子里抓一把小米,把它撒在纸箱里,小鸡就傻乎乎地跳进去,唧唧唧地点头啄着吃。遇到调皮的,站在纸箱边,探头探脑,我就得把它扑下去,蒙上纱布,把纸箱端到大厨房的南墙根。
做完这件事,我可以抱着傻子看天。傍晚的西边天才好看呢!
太阳沉下山了。天边飞着晚霞,深一块,浅一块的。它们有的大红,有的粉红,有的则金黄。那大红的像炉膛的火,粉红的像小猫的舌头,金黄的像大公鸡的尾巴。它们深的颜色变浅了,浅的更谈了,星星就眨着眼跳出来了。星星一跳出来,邻居家的猴姥就大着嗓门来聊天了。
猴姥讲故事最有一套。讲鬼神时,不是眯着眼乱哼哼,就是张着大嘴,捶胸顿足。这样,她常常要把烟头掉在裤子上。好在她的裤子脏得很厉害,铁皮似的,所以也不会烧出眼。
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黄烟味、汗泥味。我听累了,听烦了,就出来透口气。
夏天的夜晚凉爽极了。青蛙在江边不时地呱呱着。满天星星密布,空气真新鲜。傻子知道我出来了,就唔唔地叫着。我跑上去,搔它。
“傻子,你看,天上哪颗星星最亮?”我扳住它的脑袋,让它望天。它乖乖地仰着头。
我又问,“傻子,你看哪颗星星像我?”它只管晃了一下身子。“大笨蛋!真是‘傻子’!”我骂它,按它倒下,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
“黑更半夜,在外面笑什么?快进来。”姥姥倚着门框喊我,我赶忙撒腿往回跑。回到屋里,猴姥那颠三倒四的故事快讲完了,我跳上炕去铺被,待我磨磨蹭蹭地做完,猴姥的大脚片子已经响在院中了。
姥姥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闩上门,拉上窗帘,洗过脚,我们便上炕了。
我睡不着了。我在想姥爷,想那天他到大菜园里对我讲的话。我越想越奇,忍不住推醒姥姥,问她:“‘老苏联’是谁?”
“东头的。”
“是站在窗前就能望见的,那个种了好多毛嗑的人家吗?”
“嗯。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姥姥是要早起,姥爷打更回来,才早上五点多钟,她就要做好了饭。我不再问她,等她睡熟了,我从她怀里挣出来,拱出被窝,痛快地大喘了几口。我在想,东头那个大木刻楞房子,里面住的老苏联是什么样呢?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东头的大木刻楞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太,她站在黄灿灿的葵花下,抛给我好多好多的石子。她告诉我说,这些都是黑龙江的石头。她还说,她要把这些石头磨得圆圆的,用锭子扎出眼,给我穿个项圈戴。
五
天大亮了,太阳升得老高。
院子里,飘着鱼腥气,小舅坐在木墩上挤鱼。鳞光一闪一闪的,像星星在跳。他挤完了,拌上盐,串上铁丝,挂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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