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在那里胡说八道,没死你不会别胡说八道?”小六指觉得爷爷把他这辈子害惨了。前些年约了年轻人一起,糊上纸帽子就拉他游街。他们家的老宅子也让他翻了个干净,翻出了一些地契、奖章和女人的衣服来。奖章有共产党的,有国民党的,有日本人的。衣服显然不是死去多年的高大粗壮的老奶奶的。
为这事,大老黑还破天荒地跟他套近乎,硬塞给他一副棉手套子。“你真是大老黑的仇家?他爹是你绑的票,紧接着你又奸了他娘?还是你当的勾子?那二黑也是你杀的?或者是你告的密?你也写信告三黑了?我爹呢,是不是叫二黑引进皮狐子沟的?”对于大老黑家的遭遇,小六指也存有巨大的谜团,同时,他自己对大老黑也有一种强烈的复仇心理。
“九指掌柜的真硬汉,剁下指头给人看。我的天爷,他在你面前玩弄着刀子,还说一块儿做事都有好处,要是不做,或者走漏了风声,先剁下你那个指头来,反正长那个指头也是多余的。我的亲娘,小李飞刀亮闪闪,磨得比剃头刀子还快,请神容易送神难呵。”
小六指觉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劲地哆嗦,尤其是那个多余的六指。当年,土匪九指是个人见人怕的活阎王,谁都知道原先他也是个六指。据说太平山的土匪炸窝子(火并)时,这厮在众匪面前,愣是将自己的六指齐根剁下。
“指头多个少个的碍多大事?”凭着这血淋淋的一招,他成了大掌柜的。以后他在绑票时也喜欢剁别人的手指头,几次接受改编,最吓人的军纪也是剁手指。到底把手下的人弄得服服帖帖,无论跟谁开仗,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至今高崖这一带吓唬小孩,还是一句九指掌柜的来了。
小六指看到他爷爷披床被子,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打着哆嗦。然而他那湿透的棉裤到底没脱,一只手还是紧紧攥着那把铜钥匙。“都什么年代了,操他娘的九指怕早化成灰了。”
小六指稳稳神,“我说你老攥着那把破铜钥匙干什么?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你那把钥匙是开哪把锁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那年挖地三尺也没发现咱家还有啥东西。有些事我总觉得蹊跷。听说你连死人的金牙也给掰下来了?”
花天酒地太平的官,
小姐不偷偷丫鬟。
哎呀俺那死去的妻,
白日里举起了霸王鞭……
老六指又是一阵神腔鬼调。门口外面,也忽然传来奇异的响动。小六指走出去,发现一个人影一闪,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老黑最后一次去找老六指时,见他正坐在墙根下打盹。阳光意味深长地照定他,长长的涎水从嘴角流出来,经过他的胡子,慢慢滴入他的领口。
“你终于熬不住了。”大老黑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
老六指抬抬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慌乱。“解放了,马王爷还是三只眼。吴局长也是睁着眼睡觉,闭着眼看书,我早看出这人有出息。”
“不问现在是民国多少年了?我费了那么大劲,才知道你有个木匣。”
这回老六指没去攥他那把铜钥匙。
“郭志清你换上了胶鞋。胶鞋不好,走路听不大着动静。还是麻线纳的鞋底好。那年打孟良崮时,我们做了那么多军鞋,还摊了一大堆煎饼,十几辆推车,我们一口气推到了沂山。”
“你还往高崖炮楼里送单饼卷鸡蛋,九指掌柜的降了国军,你也征了不少粮食。”
“三黑也到炮楼去过。打开日本罐头,一个劲地猛吃。那回九指掌柜的投日本,我看他多半是冲着日本娘儿们儿去的。日本娘儿们、中国娘儿们有啥两样?除了身子洗得干净,中国的是肚兜子,她们是奶罩子。走路净用小碎步,有时还弓着腰,倒退着走。郭志清你这些年,尝没尝到过女人的滋味?”
大老黑觉得有些丧气,人活一辈子,到底没尝过那种滋味。要是家道没败,没这些过节,何至于兄弟三个,竟没有留下一个后?想想自己家当初牛羊满圈、租子多得没处放时,这老六指还厚了脸皮,托了媒人给他做媒,遭到了父母和他的拒绝。论理,他那个闺女不但没多出个指头,模样还长得确实俊俏,可六指家族里的女人能做财主家的少奶奶吗!谁又承想跟这个妄图做自己老丈人的人,一辈子纠缠不清。
“你说二黑还差不多,三黑可是从一开始就在共产党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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