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琼和阿方两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阿琼平时路走得少,现在觉得小腿肚子酸溜溜的胀痛,提出找个羊肉粉面馆休息,顺便吃碗羊肉粉,阿琼说她很久很久没有在街上吃东西了。阿方问,“小十字有家很火爆的牛肉粉你吃不吃?要不,我们去尝尝?”
“随便。羊肉粉牛肉面都行。”阿琼说着,跟随阿方拐进支记牛肉馆,找地方坐下。
这家馆子有一个常客,姓宗,是一家私企老板,他的厂生产加工月饼、面包、面条、罐头等食品,厂里平时有近百号从事简单劳动的流水线工人。他们厂需要两三个做饭的女工,来保障他们的一日三餐。这时候宗老板正在跟牛肉馆老板娘谈起这件事,请她物色、推荐,抱怨说工人们下班后出来吃饭总是不方便,影响安全生产等进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琼恰好听到了两老板之间的谈话,主动搭讪,接上话题。阿琼还提前替宗老板付了牛肉粉钱,宗老板则打量起眼前这位与自己妻子落落大方的阿琼,心生爱意,互相留了电话,约定餐后跟随宗老板去厂里洽谈聘用协议。
成了做饭的阿琼,算不上厨师,厨师应该会炒很多菜,可她不用,她只要每天做三大甑米饭和三大锅一锅煮烩菜即可,所以,阿琼说自己是做饭的。
阿琼在确保伙食费不超标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变着花样炒、炸、蒸、炖多个菜品,来满足工友们的众口味。比如,适当在蔬菜里面多加点瘦肉、猪油和辣椒,来改善伙食营养。有时还将一锅煮改成一锅香、盆盆菜,十个人坐一桌吃一盆菜,这样既节约粮食,又能吃得饱饭。此举赢得工友们的交口称赞。阿琼试用期间,宗老板听到职工普遍反映良好,立马表态:“在找不到第二个来之前,你先暂时顶着,工作量是大了点。这样吧,你安心工作,我给你两份工资。”可把阿琼乐得合不拢嘴。
进厂打工工资高,每月可存一笔钱不算,关键是包吃住,能解决她当前所面临的困难。“谢天谢地,谢谢好心的宗老板收留!否则,我将流浪街头了。”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好好表现。
宗老板进食堂的时候,偌大的饭厅里没有阿琼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厨房走去,她果然在,正在用饭勺搅动大铁锅里的米饭。她总是这样做饭,不用电饭煲煮饭,只用大铁锅煮。她先烧一大锅水,在等水烧开的空档间,赶紧淘洗好米,挑淘米水去浇灌门口空地上的花草和蔬菜。水滚开了,水蒸汽顶着锅盖哐啷哐啷地拍打着锅边响,阿琼将事先淘洗好、控在筲箕里的大米倒进锅里,守在锅边一刻不停地搅动,直到米伸懒腰了,半生半熟的时候,洗净一个大盆,或者用大电饭锅内胆,在上面架上刚才那个筲箕,用舀水瓢,一瓢一瓢地舀生米饭放在筲箕里过滤。这样米汤滤在大盆里,时间稍长点,米汤表面浮上一层胶质状的米糊,阿琼专留给爱喝米汤的、那些从乡下进城务工的男师傅们下班来打口干。宗老板几次来巡查的时候,见阿琼总是与之前几拨做饭的女人不同,他曾经问她为什么?阿琼说“淘米水用来浇花泼菜,米汤留下来给工友们当茶喝,再说控的生米饭既涨饭,甑出来的米饭口感又好,一举三得啊。”显然阿琼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知道站在她身后的是宗老板。
然后,再用舀水瓢,一瓢一瓢地舀筲箕里过滤控干的生米饭,放在大木甑子上蒸。饭冒着蒸汽,阿琼曼妙的半个身子在飘渺的水汽里游来游去,仿佛田螺仙姑下凡,宗老板想着低头摇头笑着。他闻到了米饭的醇香。阿琼取只小碗盛一碗米汤递给宗老板,“老板尝尝。”
“米汤好香!”这种煮饭方法是小时候妈妈常用的,味道也是妈妈做出来的香味。奇怪的是,宗老板从未喝过如此香的米汤。
“这是我们家双堡产的大米,家乡土特产。比东北大米贵两角钱,可是很涨饭,倘若用甑子蒸饭,一碗米可以蒸出四碗米饭来;假若用电饭煲焖饭,一碗米顶多焖出两碗米饭来,俗话说,甑三煮四焖两碗饭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生它养它的土质是双堡特有的、经得起千百次锻打的、专用作做瓦罐、坛子、花瓶的白胶泥,一年四季泡在水花烂田里,使得外表韧劲有余、内在则性格刚强。”阿琼这样不卑不亢地笑着回答。
“米饭香,是好米遇到了会煮饭的好女人了。”她是他遇到的最会煮饭的女人,宗老板这样评价阿琼。
“我是产粮区双堡镇走进城里的打工妹,对米有特殊感情,煮出来的米饭自然有家乡的味道。”阿琼笑着说。
阿琼除了早上去附近菜场买菜,打扫食堂卫生之外,一日三餐轻而易举,整天闲得发慌。阿琼去找宗老板,说她可不可以兼职做计件工?宗老板惊诧地说:“别的三个人做七十人的饭,抱怨累得很,吵着要我加工资。而你一个人做近百人的饭却喊闲得发慌?到底谁是真的?”阿琼笑着说“做饭要讲统筹方法。三个人做活,羊眼望狗眼的,生怕自己多做了吃亏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只能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宗老板突然有种大彻大悟,微笑说:“可以。但计件工上班时间不能打电话,不能干私活开小差,不能摘下口罩,须把长头盘进帽子里。”
有天,她在流水线上班,手机突然响起,她下意识地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来接听。电话是阿方打来的,她记成自己是在食堂做饭了,便兴高采烈地将兼职的好消息告诉阿方,顺便也聊些她的购房梦和结婚计划的落实情况。还摘下口罩来肆无忌惮地笑着、跳着、比划着,打电话如爆米花,引得旁边的工友们投来错愕的目光和强烈不满。
有人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悄悄告诉了宗老板。宗老板把阿琼叫到办公室,大发雷霆,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狠命地摔在瓷砖铺就的地板上,玻璃碴子被砸得到处飞溅,像发情愤怒的雄狮,咆哮着说:“先扣罚工资50元,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就强行调岗位;再犯,开除走人,决不姑息。”屋子地动山摇,整个厂子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聪明的阿琼内心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表面上仍笑嘻嘻地给宗老板鞠一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我愿意接受处罚。”并找来扫帚和拖把,将办公室里旮旯角落打扫清理一遍,离开时顺便带走玻璃碴垃圾,好像宗老板刚才在发别人的火,在训斥别人,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样,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淡定和冷静。
这件事被宗老板的小舅子华老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真心为阿琼捏把汗,又为她“软皮条捆铁骡子——以柔克刚”的豁达气度由衷钦佩,换着别人早已卷着铺盖走人了,打心底里感觉这个姑娘不简单!阿琼却说“我敢与自己斗气,可不敢与睡大街赌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上班时间,闲来无事,华老三爱串进食堂,用大碗盛一大海碗米汤喝着,笑着,享受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阿琼聊天。阿琼这才知道他是物资保管员兼宗老板的驾驶员。而知道他是宗老板的小舅子,是工友们传的。阿琼对华老三渐渐有了好感。
华老三告诉阿琼:“之前,厂里请过几拨人来做饭,她们不是揩油赚菜钱,就是经常偷偷跑出去约会,误了饭点,最重要一点就是做出来的饭菜既不卫生又寡淡无味,根本没人愿意吃。工人们宁可冒着罚款的危险溜出厂去下馆子,也不愿吃食堂免费的饭菜。我以为宗老板会强迫你滚蛋,谁知才罚50块钱让你买教训。50块钱小事情,罚款由我来掏。我真替你担心。不过不怕!下次你要打电话,到我的库房或者宿舍里去,保险,没人会发现。”
阿琼别了华老三一眼,故意挖苦他:“亏你想得出,我宁可不打电话,也不愿意单独与你相处,万一你又把我卖了呢?”
华老三捶胸顿足,又是发誓又是赌咒,像个受冤枉的小屁孩,急得浑身发抖。
其间,舅舅舅妈打电话来问阿琼在哪儿时?阿琼总是说:“我来浙江打工了,铺子你们自己找人守吧。我要到年底才回去了。”
期间,阿方也来厂里找过阿琼几次。都被值班老吴以“外来闲杂人员等,一律不得入内”为由,强行拒之门外。阿方从此再也见不着阿琼了,只好晚上偷偷发视频擦拭阿琼的眼泪,稳住阿琼的心。
“琼儿,你要吃东西不?我有你爱吃的零食。”华老三每次出差回来,总喜欢给阿琼带些可口的零食,常常溜进食堂与她共享。
“琼儿,我给你相中一条175号的连衣裙,你去宿舍试一下,保证穿着合身得体。只有你这位大美女才配得上我买的漂亮裙子。”华老三偶尔买些裙子、衣服、鞋子收买阿琼的心。
“琼儿,我为你弄到一套女兵裙,收腰的设计,你试一下,展示你的曼妙身材,保证穿着尽显时尚优雅魅力。”华老三托人买的女兵裙,阿琼穿起来极富军人气质。“天生的女兵魔鬼身材,凹凸有致。”
“琼儿,不去流水线上班了,我带你去学开车。你学会开车了,以后上街买菜、接送孩子上学放学都很方便。”华老三怂恿阿琼陪他实现计划。阿琼很多乐意,时刻幻想着自己能真正成为城市丽人。
“琼儿,我教你用电脑上网、办公、打字。以后的城市人,不会电脑,相当于半个文盲。”华老三设计的求爱圈套,让好奇的阿琼不停地往里钻,等到哪天瓜熟蒂落了,再收拢口袋口子,扛着走人。
华老三缠着阿琼,一天中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都被华老三牢牢地控制着。华老三宛如阿琼的保姆,伺候得无微不至。以前伺候别人,现在被人伺候的阿琼,像青蛙享受着被温水煮着,渐渐习惯成了自然。
阿琼与华老三交往中,得知他大自己七岁,是退伍老兵。原安置在酱菜厂当货车司机。自大姐大姐夫开办这个厂以后,就辞职过来打工了,每月工资五千多,年终还有奖金、提成加分红。华老三常常跟战友吹嘘:“七星高照”中,房子、车子、票子、伙子、脑子自己都占全了,就差妻子和儿子了。
那天,华老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阿琼,“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时,她的脸刷的红到耳根,一天都在烧乎乎的烫手。阿琼心想,华老三和阿方之间两个各有千秋。阿方嘴巴子甜,但油腔滑调的,说话办事不靠实(主要指购房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而华老三脑子灵活、耳眼活泛,说话办事干脆果断讲诚信,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没有华老三办不成的事,只有她想不到的。阿琼心中那杆爱的天平,慢慢向华老三这边偏移了。
国庆节,厂里的原材料供应不上流水线,厂长宣布放假七天。华老三说要带父母去云南大理玩,顺便参加一个战友会,邀请阿琼一同前往。阿琼没地走处,又无事可做,让阿方卖鸭子来城里头买房子,阿方好像没有想卖鸭子的意思,更无想买房的计划,她觉得他不依商量,她管控不了他,心里堵得慌,赌气不去找他,也不想主动联系他。她考虑再三,就随口问一句:“你姐姐、姐夫们去不去?”
“都不去。大姐大姐夫要去贵阳催账款,二姐二姐夫在部队当兵,暂时回不来。只有父母、你和我我们四个人去。我负责开车,一路上你负责帮我照顾好两个老人。”华老三含情脉脉地盯着她认真地说。一股军人的直截了当,俨然一副丈夫吩咐妻子的语气。
阿琼其实也见过华老三的父母,他们来厂里几次,只是不那么留意。印象中,华老三的父母不过六十岁左右,都是退伍老兵,住在干休所。特别是母亲,身材颀长,一米七个头,与阿琼相仿,夏天总爱穿旗袍和素长裙,显得优雅高贵,很有军人气质。秋冬季爱穿笔挺的貂毛大衣搭配长裙和长靴,系着那淡雅的暗格子围巾,尽显东方女性美。与宗老板夫人(据华老三说其大姐也是退伍军人)相似度极高,只是岁月无情地将她娘母明显地区分开来了。阿琼想,华老三一家人都是军人出身,想必相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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