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秋,我离家整整三年的日子,踏上了由桂返湘的火车。为了这天,我望眼欲穿。
记不得我当时带了些什么,反正袋子不轻。在这之前的好些天,已经通过书信安排好这次行程——经吉首姐姐那回慈利,以及大概日期。
在长沙下火车之后,我背着越背越重的行李过轮渡到江北,找到汽车北站时,汗流浃背,那时湘江大桥还没有影子。令我万分扫兴的是开往吉首的车逢周二、五开,这天星期五刚开走。天哪!我岂不要在这等上四五天,白白地消耗那极为有限的探亲假?
万万等不起。暂时将这笨重的行李寄存,找点水喝再做打算,渴得我喉咙冒烟了,可根本没有卖水的。我拿着钱,求街边一位大嫂卖杯水给我,她不肯要,立马倒了一大杯,我一饮而尽。大嫂见我全身湿透,像招呼家里人一样叫我干脆洗个澡,换了衣服。我真还照办了,用她家的脚盆,她给我倒的热水,里面还有点茶叶,之后同样不肯收钱。这事回想起来,就像一场梦。只有那个时代,才有大嫂这样的好人,才有我这样的傻妹。
经过车站工作人员的指点,我这样乘车到吉首:长沙北站—常德—沅陵—沪溪—吉首。反正是马不停蹄,一路风尘,下了这趟赶那趟。经过两天一晚的颠簸劳顿,到吉首姐姐家已经漆黑。两三天之后,启程回慈利,同样几经换乘:吉首—永顺—大庸(现张家界)—慈利。在大庸歇了一晚,第二天到达慈利县城已经下午两点多。
我先到同学父亲邓伯伯家,他留我住一晚,因为回我家东岳观五十多里山路肯定赶不到。归心似箭的我,哪能熬得到明天!暗自思量着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次,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只要过了垭门关,往后全是下坡,天黑也不怕,执意要走。大件行李因为不随车托运,日后由父亲专程取回,起早摸黑一整天。
我像吃了药一样兴奋,一心想着快点到家,疾步如飞。渡澧水,过蒋家坪,绕连三弯,翻垭门关,之后一溜小跑,到离家还有十多里的将勋垭,天就暗了。
空无一人的深山老林,万籁无声,天越走越暗。没有月亮,只有满天星斗为我撒下温馨柔光,照我前行。我只盯着前面的路,不敢看旁边的树林。路面树影婆娑,斑驳摇曳,忽隐忽现;我自己的影子忽长忽短,忽明忽暗,忽有忽无。这曾经诗情画意的夜景,此刻变成了吓人的魔鬼、阴森的幽灵,恐怖至极,于是跑得更快。小时候我特别怕鬼,现在大了虽然明知没鬼还是怕,我反复默念“莫怕,没有鬼!”为了壮胆,我大声唱着“我是一个兵”,就这样我走完了最后那段路。
我又回到家了!一家人乐作一团。母亲连忙烧火炒饭,嘴里不停地说“一定饿坏了”。由于在吉首发出的信只能告诉我回家的大概日期,母亲一连几晚有意煮多点饭,好让我回家后马上炒来吃。
高兴之余,母亲倒抽了口气,说近来将勋垭一带常有老虎出没,好险哪!多谢菩萨保佑,要不万一遇上了,我哪有武松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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