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么样?”她问。
“可以。”李确说。
“要安心养病,不要担心工作。”
“好。”
李确的话不多,但字字都答得有劲道。最后苗市长走的时候,他的口齿格外清晰地说:“慢走。”
“我看你快好了!”苗市长惊喜地说,“好好养着,再见!”
“谢谢!再见!”
苗市长走了,李确久久地沉默着,终于问尤优,“谁?”
“苗市长。”
“哦。”李确恍然。
“不认识了?”
“认识。名字,不行。还有,谁?”
尤优明白他是在问其他来过的人,于是尽力搜刮自己记得的:赵局长,秦局长,武局长,薛局长,金局长……
“陈?范?”
“来了。”
李确点点头:“半个月,上班。”
“什么?”尤优瞪大眼睛。“上,班。”
“不行!”
“你不懂。”李确的眼神突然变得鲁直起来,如同湖水干涸,露出了凄厉的湖底。他白了尤优一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指了指自己的头。
“头发?”尤优愣住,“会长出来的。”
李确摇头。
“想戴帽子?觉得冷?”
李确依然摇头。
尤优似乎明白了什么:“怕自己的位置保不住?”
李确满意地点头:“要占。”
这样坦白,这样赤裸。如果不是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以他素日的低调和内敛,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词的。尤优既难过又震惊。
“别想着这个了。”尤优终于说,“身体是个一,其他都是零。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那,就,迟了。”李确吃力地说,“傻!”
然后他要过自己的手机,用左手熟练地开机,——尤优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么重的病,几乎没有妨碍他使用手机的流畅性。手机仿佛是他的另一只手。然后李确拨通了手机,对着手机响亮地叫道:“陈书记,你好,我是李确!”——那声音如此明晰,如此正常,仿佛他以往的病态都是一种假象。
尤优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奇迹。
“……我很好……谢谢领导关心……我半个月……能上班……对……对……好……好……谢谢领导……再见……”
放下电话之后,李确的额头满是汗水。
李正过来,李确已经睡了,尤优马上把李确刚才的表现告诉了李正,李正道:“胡闹!还不会下床走路,就想去上班!”寻思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让领导知道李确没有那么严重。等我和主治李确的副院长说一声,他和陈书记是党校同学,说不定陈书记会问他李确的情况,让他只能朝好处说。没办法,必须得全力以赴,好歹熬过了动干部,李确就能松了劲儿好好治疗了。”
又垂着头垂了半天,道:“李确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个节骨眼儿倒了霉,咱只能尽力,不能让他功亏一篑。”抬头看着尤优,突然笑了,“他在领导们面前表现得这么好,也算争气,是不是?”
尤优无语。
“还有,我明天开始给医生们送过年礼,院长就不送了,主治的副院长,科主任,主治医生,护士长,一共四个,分别是四千,三千,两千,一千,一共一万。你觉得怎么样?”
“好,我明天就取钱给你。”尤优说。
沉吟片刻,李正要尤优去超市给李确买拖鞋和袜子。
“医生说要穿了吗?”尤优惊喜。又有些疑惑。李确不是还不会下床走路么?
“肯定要穿的。”李正说,“肯定。”
尤优明白了。李正这是在用鞋子给李确“冲喜”。他要让鞋子和袜子给李确带来一个确凿的盼头。
“好。我现在就去。”尤优勉强笑笑,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满是陌生的东西,让她觉出隐隐的恐怖。
偌大的超市里,这边是“5.9元”的七匹狼棉袜,那边是“13.8”的洁婷卫生巾,这边螺旋楼梯式的衣架上是色彩缤纷的花雨伞牌内衣,那边化妆品展示台上是玉兰油琳琅满目的赠品……尤优在人潮中站立着,觉得自己离周围的人是那么远,离这个超市是那么远,离这个世界是那么远。她握着一双深灰色后包跟的男棉拖,终于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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