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在把脚处，探着身体，努力往外看。

　　安定病房外边，天空青云零落，一轮白日斜斜挂着。

　　我凝视着她，手指抠进桌子里。

　　病人走来走去，统一的服装，却千姿百态得神态。

　　我对面坐着超超，她刚刚出了重点室。

　　我每次理疗，都会在重点室待好多天。

　　“你看看她，”著名的老大夫说，她今年76岁，返聘回来的老专家，我刚刚向她求教荀子的《劝学》，而这老大夫说，“她的思维多么混乱，最少得治疗五年。”

　　我侉下嘴巴，我正在病重，父亲得离世，女儿父亲的背离，我在承受人间的大苦。

　　“我想跟您探讨”我诚心诚意地说，“荀子说，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是不是告诉我们，什么都有发展变化?”

　　这老大夫惊愕地看着我，“你的家属来了么?”

　　“没有。”

　　“下次让你的家属跟着你。”

　　二哥带我来复诊，这老大夫申饬二哥，说他们对病人不负责：“你家妹妹病得这样，为什么家属不跟着?”

　　“我妹妹病得不严重”哥哥说，“她能自己来复查，又能自己回家，她不过需要休息。家里的环境，没有医院适合，”

　　二哥看着我，眼神坚定，“她没有大问题。”

　　这老大夫想接收我，二哥阻止了她，把我交给了寻大夫。

　　人的一生，都是缘分。

　　父母厚，庇护我成长，这疯疾却在我的十九岁，呼啸而来，歹毒的疾病，咆哮奋蹄，不过是只纸老虎吧了。

　　我与这年轻的主任同龄，或者，我要大一些，大夫安详地看着我，白衣下，是一颗悲悯的心。

　　病人是敏感的，我们知道谁真得为了我们好。

　　超超又在瞌睡，她病的诡异，因为她的神经痉挛，脑袋要不停磕肩膀。

　　她在重点病房输液，我坐在旁边，她的眼神凄苦，她的丈夫刚刚来过，那是个儒雅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他带妻子出去，又送她回来。

　　我知道患难中的夫妻，爱人的支持，能够抵挡病魔的入侵。

　　今天是2011年得元旦，我看着日头，看着她慢慢转动，云层波涛一样汹涌，我慢慢看呆了。

　　“姐，我什么时候出院?”

　　“好了就会出院。”

　　“我什么时候好?”

　　“你好得时候就知道了。”

　　她低下头，落了泪。

　　“我想和他离婚?”

　　“和谁离婚?”

　　“我丈夫。”

　　“为什么?”

　　“我不想拖累他。”

　　“超超!”我严肃地说，“对他来说，他离开你，才是真正得拖累。”

　　超超不说话了，眼神更加凄苦。

　　我心里苦涩，抑郁症病人，很容易失去婚姻，这种病的高发性，反复性，得什么样的深情厚谊，使得爱人不会远离?

　　超超早晚会知道，她手里的希望，慢慢会殆尽。

　　我低下头，看着桌面，桌面有一摊水，印出我的脸，我还很年轻，这些年的疯疾折磨，并没有让我萎靡，歹毒的折磨，却激发我的劲，牙龈被咬出血，和着泪水咽下。

　　我们没有退路，抑郁症病人，除了坚强起来，和这疯魔挣扎，没有任何退路。

　　退了，就是失败，退了，就是常年累月地住院，离不开这医院了。

　　杜家血脉的坚强与艮辣，杜家骨缝里刚昂，我面对这恶魔，不曾失去杜家得尊严。

　　夜风又起，在安定医院外面扬起铃鼓，响着，踢踏铁鞋。

　　幻觉又来，脑中风暴慢慢积累，午夜，这梦靥又准时出现。

　　重点室相对安静了。

　　我觉得双脚又成了鱼尾，我坐起来，院中如同狼哭鬼号夹杂着“妈妈!妈妈!”的哇哇声。

　　“你这个魔鬼!”我伸出手，在虚空里握紧，“你又能夺走我的什么东西?你还能夺走我的什么东西?”

　　我看着胸口，这里有十一颗血珠，这是我和孩子父亲的情缘，被我抠出了心口。

　　心口之痛，让我颤抖，我在病床，拼命压抑自己，稳定自己的情绪。

　　有箫声传来，如同夏夜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