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里,我正伏案赶一篇稿子,为了抢救桃园山上一栋“仿唐式”木造建筑。自己想想也好笑,怎么到了这个年纪,拖儿带女过日子,每天柴米油盐烦心,却还是一碰到事情就心热如火呢?
正赶着稿,眼角余光却看到玻璃垫上有些小黑点在移动,我想,难道是蚂蚁吗?咦,不止一只哩,我停了笔,凝目去看,奇怪了,又没有了,等我写稿,它又来了。我干脆放下笔,想知道这神出鬼没的蚂蚁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让我等到那黑点了,把它看清楚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它们哪里是蚂蚁,简直天差地远,它们是鸟哩--不是鸟的实体,是鸟映在玻璃上的倒影。
于是我站起来,到窗口去看天,天空里有数只纯黑色的鸟在回旋疾飞,因为飞得极高,所以只剩一个小点,但仍然看得出来有分叉式的尾巴,是乌鸦吗?还是小雨燕?
几天来因为不知道那栋屋子救不救得了,心里不免忧急伤恻,但此刻,却为这美丽的因缘而感谢得想顶礼膜拜,心情也忽然开朗起来。想想世上有几人能幸福如我,五月的研究室,一下子花香入窗,一下子清风穿户,时不时的我还要起身“送客”,所谓“客”,是一些笨头笨脑的蜻蜒,老是一不小心误入人境,在我的元杂剧和明清小品文藏书之间横冲直撞,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把它们送回窗外去。
而今天,撞进来的却是高空上的鸟影,能在映着鸟影的玻璃垫上写文章,是李白杜甫和苏东坡全然想象不出的佳趣哩!
也许美丽的不是鸟,也许甚至美丽的不是这繁锦般的五月,美丽的是高空鸟影偏偏投入玻璃垫上的缘会。因为鸟常有,五月常有,玻璃垫也常有,唯独五月鸟翼掠过玻璃垫上晴去的事少有,是连创意设计也设计不来的。于是转我能生为此时此地之人,为此事此情而忧心,则这份烦苦也是了不得的机缘。文王周公没有资格为桃园神社担心,为它担心疾呼是我和我的朋友才有的权利,所以,连这烦虑也可算是一场美丽的缘法了。为今天早晨这不曾努力就获得的奇遇,为这不必要求就拥有的佳趣,(虽然只不过是来了又去了的玻璃垫上的黑点),为那可以对自己安心一笑的体悟,我郑重万分的想向大化道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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