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七月高考落榜后,不甘心外出广东打工的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复读,决战来年高考。就这样落榜的我与同样落榜的梁晓阳成为同学,在县城高中文科复习班,那时统称叫文复班。
那是1990年,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早,又特别寒冷,连续几天都是刮风下雨,就差没有下雪,校园里冰雹落得满地都是,周围一些瓦房顶被撞出一个个窟窿眼,周边的农田,瓜果蔬菜的叶子大多都被冻得干瘪枯黄,一些还未长成的小萝卜在泥土中直接被冻坏,田野里到处都是萧瑟颓败的景色。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的,有几年特别暖和,隔几年又特别寒冷,可能这是一种自然规律,有节奏地重复。
文复班里大多是来自全县各所高中落榜的所谓高才生,鱼龙混杂,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彼此之间关系不亲不疏。特别是一些自认为高考失手的人,心高气傲,对身边的一切总是不屑一顾,不愿与之为伍。我们每个人仿佛都是困在池塘里的鱼,一条受伤的鱼,伤口还未愈合,自然游不到一块。
我们的宿舍在校园内一面山坡上,一个长条形的平房里。平房很长,里面用红砖隔成一间间宿舍,我的宿舍在上坡路边第一间,住着十二人,宿舍门口对面是一个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水池,水池四周都是水龙头。因为临近河边,冬天常有北风呼呼地吹,树木摇摆不定,树枝常常被风吹断,树叶散落在池边,风卷起来沙沙作响。这样的天气里,男生宿舍不少同学怕冷偷懒,不再坚持每天晚上洗澡。胆大的来到了龙头边,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冷水分别拍拍胸脯和额头,然后再扭干毛巾往身上擦拭。印象中只有晓阳同学特别,每次他来,都很利索地在水龙头下等满一桶水,脱得精光,迎风而立,双手高举水桶直接就从头顶往脚下冲,顷刻水花飞溅,寒气逼人,惹得路过的同学哇哇大叫,远远逃离。
伴随着冰冷的龙头水冲洗的同时,是晓阳同学发出的“嗨、哈、嗨、哈……”声,声音有点刺耳,像农村的功夫佬练功时发出的叫声。从那时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关注晓阳同学,据他说他来自我们县的第二高峰天堂山脚下,父亲是民办教师,母亲是农民,他看起来像个追风少年,个头中等,头发四六分,头大嘴阔,戴着一副黑框宽边眼镜,似乎很有文化的样子。我观察他,发现他有点特立独行,走路时喜欢低头,爱思考问题,有时又抬头望天,口里念念有词,与班上其他同学有点差异,不太像一个普通的复读生。

住进宿舍第一天开始,我与晓阳就一直睡在靠窗的那张上下架床。平日里,大家照例都是上课、吃饭、睡觉,很少有语言交流。有一天夜里,宿舍所有的人都睡了,睡在我上铺的晓阳同学床板吱吱作响,直觉告诉我,他和我一样睡不着。晓阳蹑手蹑脚地下床,见我抬头,遂拍拍我,轻声说,兄弟,感觉很饿睡不着,想出去找点东西吃。于是,我俩不谋而合,来到了校门附近的小卖部,可是小卖部早已关门,校门口的大铁门也已经上锁,只有门卫室窗户隔着帘布发出暗沉的灯光。
“散散步吧,累了才好睡觉。”晓阳提议往校园右边小路走。
那时文复班老师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很少查房,你要是有胆量,逃课一两天估计也没人发现。我和晓阳借着月光走路,没多久就到了东面半山坡一个鱼塘边,鱼塘边有一小间一小间紧挨着的矮小的瓦房,那是一排教职工厨房,呈半圆形绕着塘边排列,远远看去像躺着的拱门,欢迎两个睡不着的人。
天寒地冻,夜色温柔。此刻,我和晓阳无暇欣赏夜景,两人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地摸到了从东边数过第三间厨房。晓阳用手指着说,这间是林少松老师的,他是我的远房姐夫,现在他应该在宿舍,可能睡觉了,我们进去看看。他的远房姐夫是高三的班主任,矮个子,我平时见面打过招呼,很好说话。他的小厨房房门是两扇木板,中间用几条铁线扭成一团当作门闩,外加一把小锁锁住,厨房门门头是一块大木板,木板有一条很大的裂缝,看上去非常松动,我随意用手试试,竟然毫不费劲地托起了其中的一扇门,我就侧着头往里瞄。
“灶台上有一篮鸡蛋,可以吃吗?”我脱口而出。
“应该可以吧,厨房是我姐夫的,鸡蛋当然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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