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天空满是云,飘着,向北。如羊群奔涌,一直向北,天含着青山,叼着绿地,吐出无边的草原……
赵四困羊般蜷缩在郊外的农舍前,提醒收拾碗筷的女人:“要下雨了。”
“下吧,打从俺们搬来,就没见下雨。”女人说。
闷热从赵四的指尖滑落。才四月天,气温就急上了火,跟他较劲儿似的。他上火,为儿子到了他当年进城的年龄,他仍没稳定的收入,更别说稳定的住处了,一家人一直云似的飘浮在这座城市的边缘。
搬家比乘公交车频繁。
赵四恍然大悟,对,就是狗日的房地产开发商拱的。狗日的开发商把这座城市当美餐了,挑肥拣瘦,生生把他这类人家从三环拱出了四环、五环……他怕一转眼,全家被拱到地球的边缘。“忒无聊!”他骂。
狗日的其实比煤矿老板还黑!煤矿老板在地下拱,狗日的在地上拱。赵四朝地上“呸”地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打在两条翻沙的蚯蚓身上。
蚯蚓一滚,身上迅即粘满厚重的沙土。“蚂蚁上树!”赵四忍俊不禁,他想到了女人最喜欢吃的菜:“快,你快出来看。”他蜷缩的身躯笑得一起一伏的。
女人闻声而出,湿手在围裙上擦着,目睹翻沙的蚯蚓,也忍俊不禁。女人递给赵四一把小凳,她也坐在一把小凳上,还顺手递给他一根细枝。
云层逐渐变厚,变暗,挤压着空气中的闷热。正午的阳光,撕破云层,使劲触摸地上的蚯蚓。
“我说咋这么热,该下雨了。”女人也拿一根细枝,跟赵四玩蚯蚓。
两口子硬把两条蚯蚓弄到一块儿,很开心。
“咱就像蚯蚓,被狗日的拱得无处可去。”赵四感叹着。
“蚯蚓好哇,还能在野地里恩爱呢。”女人娇声摇晃着赵四。
两条蚯蚓同病相怜,紧紧拥抱。
“它们这是在恩爱?”
“嗯,咱回屋吧,趁儿子不在。”女人才不管天塌地陷,幸福地缩进赵四怀里。
空气屏住了呼吸,邻里瞎侃的老太太们止住了声,投过复杂的目光。赵四一咬牙抱起女人,进屋,在他砰地关门的瞬间,仿佛听到了热烈的掌声。
女人猴急地说:“等儿子晚上回来,咱啥也不能做了。”
提起儿子,赵四兴致全无,嘟囔道:“那浑小子压根儿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咋了?不是盼着他出息了给咱买房吗?”女人不明白赵四为何不配合,安慰他,“俺觉得这样也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人一辈子就图个刺激。”
刺激?赵四惊讶地看着女人,也不明白女人为何死心塌地跟着他?莫非真应了一句成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人跟他同村,当初不顾亲人劝阻跑出来跟他,在这座城市“飘浮”二十多年,无论日子咸淡,从没跟他红过脸。
当赵四惭愧的内心被裸露时,屋外,暴雨疯狂而下。
雨滴扑打着低矮的平房,先如撒,继而如泼。
女人也疯狂了:“听,老天为咱伴奏呢!”
雨滴拼命地挤破房顶,睁大眼睛,偷窥他们。嘀嗒!馋涎滴在女人的背上,云的馋涎。“漏雨了!”女人翻身下床。
赵四也翻身下床:“忒无聊!”
女人慌忙抓来脸盆,放到床上,屋内立即奏响丁当悦耳的乐曲。
“狗屁房子,叫房东来看看!”赵四的怒吼飞出窗外。
女人抓起电话,向隔壁女房东诉苦。女房东连连抱歉道:“雨停了,就来,就来。”
单薄的农舍任凭暴雨疯狂摧残,雨雾从窗户、门缝钻进来……
赵四抬头,低矮的房顶如巨石下沉,感到窒息:“买狗屁房子!就浑小子那点出息?等下辈子吧!我看他迟早被狗日的开发商拱回老家。”
“回老家好哇,现在多少城里人都想把户口迁到农村呢!”
“要回你们回,反正我这辈子死也不回。”赵四老家那地儿忒穷,种啥没啥,只有种人生人,当初他就是被他爹娘无奈地种出来的……
“忒无聊!”赵四再一次骂。
女人身子一颤,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
二人穿好衣服,相对而立,心情如暴雨奔放。
雨,停了。阳光掀门而入,扎眼。抬头,蓝天洁净如洗,赵四不由得一声感叹:“还不如云,不如云,云还化作甘露滋润大地!”
一朵红霞,缓缓爬上女人的脸。
这时,女房东领着人来修房。
赵四趁机对女人说:“哦,我进城去,下午还有几个重要的业务要谈。”
目睹衣着体面的赵四,夹着包,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北边踩去。云,忽地飘进了女人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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