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新已近尾声的柏油马路,从门前横穿而过。小院门外,一棵长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槐树,铺散着巨大伞状的树冠,遮蔽一树浓浓绿荫。绿荫下,一块上部光滑、平坦的红色石头上,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宛如一尊泥塑木雕,安静沉稳的坐着,浑浊但深邃的目光不时左右转动,了望路的东西。而东西两面都蜿蜒伸向遥不可及的远方。路上不远处,车尾闪烁黄色警示灯通身喷涂浅黄颜色的修路施工车吼叫着,沿马路中间缓缓前行,车身过处,一段段白色线条工整清晰的印在路上,刺眼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几个头戴橘黄安全帽,身穿反光白横道橘黄色背心的工人,大声嚷嚷着,跟在施工车两旁紧张忙碌。
似乎相似的情景,从远处田野薄薄的烟岚里漫进老奶奶的记忆……脖铃声“叮当”清脆,一匹浅棕色的驽马拉着胶轮架车在新修的柏油路上轻快飞奔。车上坐着几位衣服整洁,满脸喜气的男女,他们有说有笑,语调热烈愉悦。而在他们中间,穿大红碎花上衣的年轻女子含羞微笑,始终低头不语。原来年轻的老奶奶那天出嫁,而这天,夫家门前那条原本坑坑洼洼的碎石小路,拓宽铺上了厚厚的柏油。乌黑光洁的柏油马路大概有8米多宽,像一条黑色缎带,缠绕着村庄、田野,自西向东弯弯曲曲穿过豫东平原,伸进安徽境内。爱干净的年轻老奶奶心里舒畅、满足,像飞舞着一对姿态曼妙的彩色蝴蝶。雨天出行再也不用蹚泥巴了,裤角鞋袜干干净净,再没有糊满肮脏泥巴的烦恼。每次回洼地娘家,同村的姐妹唠嗑,一说起家门前那条不沾泥巴的柏油路,姐妹们都会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个时候,年轻老奶奶都眉毛弯弯,嘴角上扬,心头荡起圈圈自豪骄傲的涟漪。
时光晃晃悠悠,不经意二十多年过去,盛载着人到中年老奶奶骄傲资本的柏油马路,上面每日奔驰的车辆渐渐增多,一天到晚车喇叭鸣笛不绝,夜里的安稳觉彻底被这刺耳连续的喇叭声打碎。而柏油路不堪重负,很快变的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不久,柏油路开始重修。加宽到了16米,整整翻了一倍,柏油也换成了厚厚的水泥。本以为坚固的水泥更能经受漫长年月,谁料,西去东归的安徽拉煤车每次都把煤装的超出车厢许多,高高的像一座小山。没撑几年,水泥路面断成一截一截,沉没浸泡在雨天无法排泄的积水里,水泥残块,犬牙交错,大坑小坑,一个连着一个。无论车辆,还是行人,路过,无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无不恼火万丈,留下一路咒骂。
老奶奶清晰的记得,那时从沿途村民到地方政府部门,都对这种超载行为深恶痛绝。所以等修复后的路基又一次加宽到20多米,路面铺上平整厚实的柏油,在村子东面路南一处废地里,运管部门建起一座超载检查站,加强对皖牌拉煤车辆的管理。善良纯朴的人们都舒口气,认为这样一来,那些一心钻进钱眼的傢伙该收敛收敛了!然而现实打碎了人们的良好愿望,那些傢伙非但毫无收敛,反而更有持无恐,超载一如既往,所有车辆还私自加高车梆,焊长车身,超载的吨位达到了恐怖的数位。而超载检查站从建成到废弃,长长的几年时间,卸下的超载货物廖廖无几,反而作为监管方的运管部门,富了一任又一任站长……路很快恢复了狰狞面目,大坑连着小坑,高低起伏宛若丘陵地带。村民们出行艰难,忍无可忍又开始骂娘,一纸纸诉状雪片一样飞进信访办……
上级调查组来了,彻底调查路面很快破损的原因。老奶奶像所有村民一样,欢欣鼓舞,觉得早该追究那些路虫的责任了,光吃饭不办事,都是什么人呢?如果不是他们监管不力,尽知道拿钱往自己腰包里塞,路至于这么快就毁掉吗?
最终,调查结果出炉,一些头头脑脑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随后,施工车辆,施工大军又一次浩浩荡荡开了过来,铲路面,整地基……忙的热火朝天。
几个月时间,劫后余生的柏油马路又一次恢复了娇艳的容貌,乌黑锃亮,光可鉴人,仿佛一位刚出浴的女子。
一抹笑意若有若无的隐现在老奶奶褶皱重重的脸庞,轻柔的微风似乎送来她梦呓般的喃喃自语:这一次……应该像最初那条路……撑个几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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