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老杨找到王大鹏的时候,王大鹏正在村后的山坡上放羊。说是山坡,其实就是一处绵延上百米的土堆。当年村子里秉承着“靠水吃水”的想法,借着穿村而过的卫河,挖了几个水塘,养鱼养鸭子。鱼和鸭子都没养好,却给村里的孩子们生生堆出一处风景来。天气很好,暮春时节的山坡芳草萋萋,绿缎子似的铺满大地。几个孩子在山坡上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在风里游来荡去,很有点儿“风景这边独好”的意思。
但热闹是孩子们的,羊儿们一只一只云朵似的散在草丛里,周遭的世界仿佛与它们无关。这些精灵们只管动着嘴巴,享受着一坡的美味。王大鹏则悠闲地躺在山坡上,一边晃着二郎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老掉牙的《穆桂英挂帅》。
老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王大鹏——”
王大鹏受了惊样儿,一骨碌从山坡上爬起来。瞅清楚是老杨,王大鹏就笑了,拍拍屁股上的草屑,问:“啥事啊书记?”
老杨四处瞅瞅满山坡的羊群,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王大鹏没说话,支棱起耳朵听。
老杨说:“县里来了扶贫工作组,组长昨晚给村里开会了。咱村你也知道,刚修完路,没钱嘛。七个贫困户,老摘不了帽子也不是个事儿。组长跟大家商量个办法,每个人包一家贫困户,这样帮扶起来快一些。可咱村七家贫困户,六个干部,还落下个王贵家,我寻思着你这两年养羊富起来了,打算让你出把力,你没有意见吧?”
王大鹏轻轻咳嗽了两声,抬脚踢开了拱到身边的一只公羊,然后扬手甩了一个鞭花儿,慢条斯理地说:“年年帮,年年穷,啥时是个头儿呀?”
老杨脸一沉:“咋,还没帮呢就不耐烦啦?乡里乡亲的,你总不能看着人家去讨饭吧?”
王大鹏咧开嘴笑笑,说:“书记您误会了,俺不是那意思。俺是想说,能不能给俺换个人,别让俺帮王贵?他那副庙台上拉屎——懒鬼样儿,大名闹得全乡都知道了,咋帮吗。”
王大鹏指的是王贵拒绝乡里帮扶的事儿。王贵家在村子西头,两口人,六十岁的母亲聋哑,脑子也不太清楚。王贵自己呢?三十出头,光棍儿,身子骨有点儿弱,一条腿还有点儿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最关键的是——懒。几个月前,乡里来了个扶贫干部,姓赵,很年轻,很有点闯劲儿,不信邪,说一个人就算再懒,你拉着、扶着、推着,几管齐下,还怕他是五行山下的孙猴子吗?小赵到了王贵家,“咣咣咣”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慢悠悠地打开。一张惺忪的圆脸从里面探出来,扫了小赵一眼,问:“干啥?”
小赵说:“我看你年龄也不大,身体也还行,为什么没有出去打份工?”
王贵指指自己的腰,又指指腿说:“我从小身体就有病,干不了重活儿。再说了,还有我妈呢,我走了,谁管?”
小赵说:“这样吧,我给你联系一家养猪场,你每天给猪圈清清粪,打扫打扫卫生,也不累,怎么样?”
王贵撇了撇嘴:“养猪场呀?那得多脏呀?回家一身猪屎味儿,我妈可受不了。”
小赵想了想说:“要不咱就种点儿果树。树苗我们给你买,种下的果子我们帮你找渠道卖,你看怎么样?”
王贵挠了挠头,半天,嗫嚅道:“种果树,又得浇水,又得施肥,很麻烦吧?再说,我也不会管理呀。”
小赵用眼扫了一下屋里,语气依然温和:“你看看,大家都在努力向前奔,你却原地踏步。再不提点心劲儿,以后结婚有了孩子,怎么办?果树管理的事,我们可以请专家指导,你只要尽心去干就行。”
小赵的话并没有打动王贵,他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空酒瓶子,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我还得管我妈呢。”
小赵实在没办法,这事儿就算黄了。
老杨生怕王大鹏打退堂鼓,眼一瞪,说:“帮扶要是件吃饭喝水打嗝放屁的松快事儿,还要你干啥?这是任务,不能讨价还价。明天上午九点,咱统一行动,在村委会签订帮扶责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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