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曾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声音。
我仅仅是描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向保存我声音的人敬礼。
我知道你们从我的声音里听出
革命的眼泪和流血的青春。
我的声音在疲惫而亢奋的时代
仅仅从生理角度才属于一个人。
我只是把街道的风对你的仰慕
渐渐融进对语调的处理,融进
核桃树林在黑暗中发出的呻吟。
是每个人的声音通过我的声音
在雨和热的联合暴戾之中沸腾。
我的激烈和哽咽,不屈和哽咽。
我没有声音是因为充血的声带,
不是因为独立思想和自由灵魂。
我必须澄清只有写出来的声音
才彻彻底底属于私人营地。
仅属于私人——我和小伙伴们
靠牺牲嘴皮子拼命换来的
寂静的横幅:平平平安回家去。
冰 河
多半是水,只有
边缘是正在溶解的冰。
拍照为证。只有风的显示
依靠类似屋瓦的波纹。
杨树结实,只有
尖梢微微晃动,而松弛的
脸皮不住地晃悠,
仿佛使用多年的抹布。
在黄色的土路上见到
遭遇车祸的老鼠皮,
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芦荟,
仿佛刚刚脱离章鱼。
阳光的排刷蘸满
温暖的橘色,除了
放过渗过黑色土丘的小溪,
为所有事物蒙上滤镜。
山坡的居民区
和紧挨它的工厂,
仿佛刚刚睡醒的懒汉,
冲天打着灰白的喷嚏。
风天的兴凯镇
在父母家门附近转悠,
仿佛一只没有多少见识的老猫,
嗅会儿干枯的猪芽草,
又盯着一块运动鞋广告喵喵叫。
通向厕所的青苔地砖
似乎比昨天的绿意更浓,
旁边的紫皮樱桃正努力
向外鼓着如腮的芽孢。
狂躁的风让明亮的太阳
不好意思,琢磨如何开始
新课程——谦逊地对待
每一个正在减少衣裳的行人。
三只白鹅排队
踱过湿软小道。
蠓虫的军队正在集结,
柴门附近凝聚着先锋。
我并不了解季节的语法,
而兴凯镇更像一个巨大的谜。
来自天南地北的神秘人士,
只能向星空敞开心扉。
幸亏兴凯湖的暗中提示
我才在火车的吭哧之中
找到潦草的信纸:
每一个字咬着另一个字,
咬出回忆的血迹。
战争和斗争都在争论
自己的人口与心灵贡献:
人越来越少,心越来越孤寂。
回忆片断
因为眼病
不得不闭上为阅读而生的眼睛。
看到过去——
看到过去各自封闭的屋门打开,
彼此探访,彼此交融,
仿佛初春早晨的迷雾。
你捧着又嫩又肥的石莲花,
脚边是茁壮的肾蕨和炫耀的百合——
那时杜鹃花已经凋落,刚刚长出
又圆又小的猫耳朵。
来自荷兰的黑白花交织的奶牛
在苜蓿地边缘被诱惑耐心折磨——
怎能想到这座满是杨树的山丘
会渐渐多出日本兵营以及随后的替代品?
历史远低于父亲的年纪。
同名的大湖在西南,你的肉眼看不到它,
更别提与它相关的外省倒霉蛋。
年老的士兵惧怕战争。
年轻的学生正在广场,
正在热吻与热泪的拥抱之中。
你望着粘满油墨的手指和她的脸颊,
你因滑稽而微笑。她也如此。
她的袋鼠裙如果活到今天恐怕已是
价格不菲的真正古董。
碰到几个陌生的俄国人算什么?
还有几个犹太人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血统。
在陵园铁门褪色的红星之中你仍旧发现
与江畔公园之名相似的转基因。
或者仅仅是在主席台的缝隙里,
在报纸大样的修改与等待修改的纪律中——
在自己家中而不是父母家中,
或者其他曾被你称为家的旅社,酒店,
借居的只有棉絮裹身的宿舍——
早晨的校园广播中只有广告而非新闻。
世界是幻象而你仍在苦苦辨认
小苦菜与抱茎苦荬菜的差别。
闻谢默斯·希尼离世
又一个同行离世。
我正在习惯年岁大的人向我们告别。
年轻人的不辞而别
往往让人伤感。
正赶上夏天向秋天
转交权柄的时辰。
哈尔滨正在变冷,而大兴安岭
已经结冰。
我没有误解伤心,
只是重新握住储满墨水的铁锨,
打开对照本的《贝奥武甫》。
打开爱尔兰。
在牡蛎之中认识
在柴草之中点燃
又一个同行之星在天边闪烁,
又一种晦涩显现。
特意握住冰鞋
或者冬天干枯的枝叶。
如果你能回来,
就请再次讲述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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