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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目野生而孤独的树

时间:  2024-04-07   阅读:    作者:  怀才抱器

  一

  多数人,对树木注目,只为风景树。我唯独倾心野生的树,若遇见,便驻足,遥望,行礼,致敬。

  常常因为一棵树孤独的存在,同情心泛滥,诗人说“霜风先独树”,(李益《送人流贬》)无暖可取,令我寒战。

  就像面对一个奇特的人,心中涌出一些感慨。我想,即使默默无语以对,那棵树也会有感应,树干不摇,叶子不动,但我总觉得是在静听我的心语。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活成一棵树,成为她的人生格言。我希望能够读懂一棵树,风袭树摇,亦如梵语;无风静默,颇似哲人。超越那种攀树粘蝉,投石击雀的童趣,和一棵树站在一起,听年轮缓缓扩大,闻叶片窃窃私语,能温润心情,让心抵达宁静。

  在山东济宁城东,看到一棵一棵的白杨树,绿意翻卷,推波助澜,树海无际,我没有停车注目的冲动。去朋友的行道树苗圃地,突然觉得那些树很委屈,就像被朋友豢养的感觉。我还是喜欢读懂一棵树,一棵野生而孤独的树。我喜欢它们的野性,真实,淳朴,本色,那种孤独,透着遗世独立的美感和风范,触动人心。

  喜欢野生的树,和我的性格无关,和树木给我的读感有关。

  每次开车至市区南山路口红绿灯,停车一瞬,就注目五交化大楼上的那株松树。干瘦矗立,迎风四时,在天空中飘荡一点绿。显然不是人工栽植,功劳应该归于某只鸟,它和植树人有着同样的绿化意识?一定不是,落籽成树,无意而失落,居然把风景置于城市的最高处。它不参天,高度只是踩着一幢楼而起,但路人行注目礼最多,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仰首看树,发生了什么联想?惊叹传奇,赞美其不择沃土?投去怜悯,唏嘘其承烈日面大风?谁说“高处不胜寒”!有些人的处境,可能也像一棵野生的树,那么无奈,那么孤独,但依然长出了自己的风景。我非常喜欢那句“英雄不问出处”的话,落籽树生,瘠薄也要生根,卑微也要成长。我期待这棵松落在我家的楼顶上,我就夜夜去看它,站在它的身边,我们一起看星空,看满城灯火,看似水流年,看尘世繁华,把寂寞写成诗歌,把痛楚酿成美酒,交付彼此的欢乐哀愁,我们彼此默默,却又那么懂得,我们隔了天涯,又在咫尺之间。我无比期待。

  野生的树,无需园丁,自顾生长。枝条纵横驰骋,旁逸斜出,它的态度是那么不规则,将自由的意义演绎得那么张扬,致命的孤独,让很多人不认可。它不曾辜负一粒野生的种子,记不得是哪一场春风唤醒它的生命,它偷偷长在无人关注的光阴里。也许这是它对春风的感恩,它不想遵守任何法度来约束自己。如果一旦被认定为是风景,被人为地保护,似乎就没有了野生价值,以至于所有的价值会一步步丧失。孤独,是一种最深刻的审美,野生的树,最懂得孤独,没有高山流水,没有知音,还如此突兀地活着。超过生长法则的树,一定有着孤独的品质。莫言说,孤独没有色彩,只有品质。鲁迅说,孤独的雪,是雨的精魂。那么野生的、孤独的树是什么?我觉得是风雨的真正宠儿,可从未有人说“不负风雨”。在它的岁月里,不再折断,不再斜倾,不再枯萎,不再林生合奏,唯与风雨始终。

  二

  野生的树,可以落籽楼顶,也可以独生于深壑幽谷。

  几次驰行科尔沁大草原,葱绿的山包,碧绿的草原,不但为牛羊而生,还为那些野生而孤独的树铺排背景。树是黄榆,草原人称为“草原圣树”。不占山头,不卧山坡,选择山与山的深谷求生。草原上的野生树,有着放荡不羁的灵魂,这样的灵魂是孤独的吗?是的,多么漫长的岁月轮回,它只能以孤独的力量慢慢地耗着,严寒和风雪,是考验,而不是陪伴。孤独会在时空里产生巨大的能量,他的能量在山与山之间辐射着,让匆匆的时光弯曲,让阳光弯腰落下,输送养分。它像一个个绿色的绳结,生生地把山系住,慰藉山的孤独。它成为一个衔接的点,一旦断开,可能山就移位遁走。野生的树,处于谷底,我们仰望山的同时,必然会注目到几棵野生树的绿色弧度,这个弧度,让阳光有了去处,连接着起伏和连绵的山脉。它的一生,都在紧紧地拉着山,没有同伴,谁也做不了它的知音,爱情和伴侣,它不敢奢望。风雪来袭,它唯有和自己絮语,即使想呻吟,有谁听见。我突然想搬走两座山,让野生的树,像山一样的存在,搬到主题的位置。你要提携它吗?朋友问我。是的,确切地说是同情。提携和同情,会改变了它的野性,都不合适了。

  黄榆树,完全可以站到绿峰的巅上,但它还是不争高位,安于谷壑,也许有着自然因素的考虑,我宁愿如此解读黄榆树的孤独,这是一种气度,不受谁的怂恿和安排。

  也许,野生在深壑间的黄榆树,只需要我一个注目礼,我突然弯腰鞠躬,不向山巅,只向幽谷。无需黄榆树回礼,你已经给了我哲人般的思考,我读了一卷“野生”的书。

  泰山之大,四岳其后。除了向“五岳独尊”石刻膜拜,我的目光专注于石缝里生出的一棵斜向我的虬曲山松,一身的骨气,一脸的倔强,一针一枝,都带着桀骜和不屈。它在漫长的时光里,以这样的姿态站立于峭壁间多少年,无法用年轮来细数其树龄。周围皆是大大小小的顽石,它是一个孤独的存在,一个惊世骇俗的存在,谁都别想豢养它,它也不会贪恋一亩苗圃而求生。它与峭壁的遇见,是高山遇流水,是英雄惜英雄,是前世的相约,今生的相守。它此生只愿与峭壁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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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于其下,我行了注目礼,思绪纷飞。成片如海的树,可以在眼中卷起惊涛骇浪,但不会让我泪目。如果仅仅是为了一种气势,便会抹杀了个性,孤独的树,永远不会彼此取暖。要成为风景,必须在有风景价值的地方。

  我爱上了这棵山松。我想变成山松下的一株草,终生把它仰望,我想成为它生命中的唯一和知己。我们一起看夕阳,看月儿,看一片落花的飞舞;我们一起听雨,听雪,听虫儿啁啾,听大自然的所有声音。我们一起抵抗人间的风霜,把孤独的时光演绎成一曲千古绝唱,彼此一同抵达到岁月的尽头。

  山松从未想过成为人们注目的风景,它是无所求的,就这样甘愿裸露着孤独,只需几个“刻”字陪着,就足够,它并不需要沾光,无需精深的成语感慨其精神。寒冬时,鸟不敢登枝,更不敢做巢,它光秃秃地瑟缩于朔风中,我想它也有心灰意冷的时候,也有垂泪一刻的瞬间,但它不愿让我们看到,依然保持着凛然无惧的样子。

  三

  每天清晨漫步于楼舍东边的青山小径,见一棵杏树,孤傲地斜卧于山径边上。春暖时,它的花最先开,这里阳光少,但它还是担负起抢先报春的职责。杏树的处境并非用“孤独落魄”可以描述,为什么要在这里,没人说得清。杏树是残疾的,一半的身躯已经被掏空,我不敢把这样的伤害归于游人,一定是雷电的肆虐,造物主没有放过一棵树。横斜的树干,丛密的枝条,枝枝向上,春挂雪花,灿然如笑,似有歌声从花瓣飞出,我看不出它的孤独,嫣然报春,谁会在乎它的身世。很多时候,有的人就是要隐藏自己的苦楚,唱着含泪的歌。

  这棵杏树,特别像美国作家海伦·凯勒,我读过她的《走出黑暗》,于是我才有了这样的联想。身体残疾,人生便黑暗了一半,但她想走出。走出,是多么顽强的一步。眼前这棵孤独的杏树,以爬行的姿势,走出它的生命低谷,或许一生也难走出,我只能送给它“遍地杏花”的词,别的任何杏树,都不能获得这四字的殊荣,这是我对杏树最诗意最深情的礼赞。我想像杏花开时,若有一个白衣女子在花下翩翩起舞,一个黑衣男子吹一管长笛,也不负杏树用尽生命的力量捧出的一朵朵杏花。我期待春风经过杏树时,可以热情一点,吹落杏花,让杏花飘扬起来,那就是一场盛大的胭脂雨,我要在雨中闻香,让杏花吹满头,万千曼妙。

  我相信杏树是野生的,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认领?挖走它,未必成活,它属于苦难。我懂得这棵树,别人投去同情的目光,我行一个注目礼。它总在任何一个春天如约开花,它要用花颜装饰人们的脚步,脚步声就是它的知音,它不挑剔。哦,卧倒的姿势,一定是为了倾听。

  这棵残疾的杏树和一所小学相近,一群孩子在不远处晨读,哦,他们是想唤起杏树的诗意时光?我多么希望孩子们爬上它卧倒的身躯玩耍,用童趣唤醒它的童年。或许,孩子们懂得杏树童年的不幸而不忍。原来,孤独的是我,总以孤独的心揣摩,我多了一份孤独。

  我和朋友闲聊,说到他单位从墙缝里窜出的一棵树,他说,太孤独了,而且他和我一样,觉得应给它一个最好的去处。朋友扒开石头,从墙缝里轻轻捧出,吆喝我栽到楼下的花坛里。名字叫“红槐”。我们都想让它成为我们的风景。挖坑,填上熟土;铲草,清理环境;施肥,助其成长。一切都是枉然。居然没有成活。面对枯树,究其原因,水土不服,季节不适,土肥优渥……

  如果从人文的角度看,一切恍然。它或许只为择隙而生,大的场面,反而会断送它的生命。或许,因为要把它培养成风景,它有所感知,难以承担风景树的重任。移栽,等同于扼杀。野生,是它的出身;孤独,是它的快乐。它选定的风景地,我们可能无法理解;我们派给它的任务,它也不会接受。孤独的想法,属于人,不属于一棵树。想想也是,刻意地擢拔,我们都担心能否胜任。

  一身斜姿,一根傲骨,独守空墙。或许就是它选择的态度,任何同情,任何安排,都只能是戕害。

  四

  几次去“花卉大世界”挑选“风景木”,特别喜欢澳洲杉,几乎所有的盆植都是让澳洲杉抱石而长,我却不大喜欢。我可以放弃非野生的审美条件,但我不能放弃我的审美,孤独是澳洲杉的灵魂,不能只买下一个躯壳。我还强调喜欢孤独地长,花摊主人不解。我说,本来一株盆景,是孤独的美,就像一个人待在书房,不希望添加什么负荷。抱着石头,是一生的负担。审美,从来都是个性的,审美观与人的心情和联想会产生巧妙的联系。

  其实,这种联系源自我的观察。一幢楼的邻居有一个上二年级的儿子,每周三放学后,被家长安排去音乐老师那里学习小提琴。饭后楼下散步,经常看他踽踽而行,无精打采。我送给他笑脸,他干笑。他就像一棵孤独的树,他腋下的那把小提琴,似澳洲杉抱住的一块石头啊。我曾经童心泛滥,想在楼下吆喝他出来疯玩一阵,终究没有,总觉得他怀里抱着一块石头,孤独强加于他,再添负担。

  我历来主张孩子除了完成学业,就应该放到野生的环境里,助其天性自然形成。那个孩子已经“野”不起来了,那棵树也太孤独了。他曾经抽出短暂的时间和我一起摘秋柿,问我,秋柿像什么?我说就像小时候一棵树上的鸟蛋。他愣住了。他一定想到在奶奶家掏鸟蛋的情境。我又说,像孔明灯。他问什么是孔明灯。孤独可以致命,扼杀一个人喜欢的孤独,更致命。

  刘基说,“草生于野,华发于条”。没有野性的环境,枝条上就少了葳蕤之光。成长里的孤独,是一种成长者可以体会到的热闹和欢乐。我们没有弄懂。野生而孤独,未经驯化,更有个性,自然应该得到注目。

  致敬,野生而孤独的树。那些已经长成参天的巨树,真的用不着我们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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