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屋顶上,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如果静听,雪也可以演奏出水声的美妙。雪粒用不着有多大,只要沉静,便可听出大小来。下雪子喽,冬天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初冬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寒冬,虽寒风瑟瑟,我心却雀跃。走在路上,地面不一会儿就白了,我把手伸出来,想抓住这洁白的精灵,一颗颗、一粒粒,干干净净,应是玉手盛来白盈盈。
雪的世界,人人喜爱。
一
世界少了白色,世界的色彩就不完整了。这是从小的认知。尤其觉得雪人一定要在冬雪中来,那些修饰在雪人身上的各色,都成了装饰和陪衬。
喜欢白面馒头,喜欢雪白的米饭,有时候和母亲说,院落田野落下的雪,如果变成白面和米饭,该有多好。母亲说,她小时候就这样想。直到生活好了,吃馒头吃米饭不成问题了,不再那么想了。纯色的世界,就像一张纸,写着当年母亲的梦想。那日,落雪了,我又说起母亲在雪世界里的想法,母亲说,在干干净净的世界,想着想着就老了。是啊,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活。
小时候,一到冬天雪花铺天盖地,白的地,白的树,白的房顶,厚厚的白,白色魅力无挡,一下子让我有了崇拜的情绪。地上的雪,就像铺一条洁白的羽绒被子,踩在上面,小腿能全部陷进去,或者干脆在雪地里打个滚,和白茫茫的世界融为一体,人也是白的,生出人如精灵的想法。瑞雪兆丰年,一家人围着火桶,说着话,吃着瓜子花生,畅想着幸福的日子,很是温馨。农家人对雪的憧憬,包含着幸福生活的美好远景。无雪的冬天只有干冷,有雪的冬天富有诗意和灵气,令人充满遐想。
最起码,有了雪,人们就有了温暖的话题。凡是可以和雪和白色的话题,都可以搬来,一定不会跑题。母亲说,夏天有一件雪白的“的确凉”上衣,就是黑夜跑去十里外看电影,都觉得好,黑夜里谁看见,母亲说,自己看见就好。一穷二白的日子,母亲们那时过得那么精彩,不是东西多,而是心中有爱,一切东西都成为一种希望。如今,我们这一代的感情要求太过复杂了,反而不能满足。
爱雪的孩子们哪里坐得住,大人们像是知道我们的心思,不断说这雪天注意的事项。这种天气出去要生冻疮的,耳朵肿起来,像个猪耳朵;手冻起来,像个红萝卜。总之又肥又红,很丑。后来有一年,真的长了冻疮,才知道,大人的话没有半点虚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钻心的痒,难以忍耐。没吃过冻疮的苦头,哪里怕大人们无端的恐吓,越是不让你出门,偏偏要出门,一身反骨,怎们能关得住呢?大人们一不留神,我们就像小鱼儿一样,溜之大吉。就是发现了,也已经跑远了,那是喊也喊不回来:“随他们吧,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有南墙,只有豆腐似的雪,撞在上面软软的呢!”
雪,谁不爱,古代诗人定是爱雪的,写了很多关于雪的诗句。诗仙李白写“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诗鬼李贺道“腊月草根甜,天街雪似盐”。吴澄曰:“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边塞诗人岑参如是说。而我们把雪和豆腐这两种看似不相干的事物联想到一起,觉得自己比大诗人还厉害,它们都是又白又软,怎们不像?再看冬日,我们白天赏雪,晚上炉子锅里烫豆腐,很是应景呢!什么“盐”“琼花”“鹅毛”“梨花”,哪有我们这个比喻有诗意呢!“哈哈,一群不怕天不怕地的野孩子,记得回来吃豆腐锅子!”
雪,洋洋洒洒,洁白无瑕,美丽动人,不会作诗的我们也因为雪会作诗了,定是沾染了雪的灵性。
所以,我做了教师之后,逢冬下雪,就让我的学生跑出去,玩雪,回到教室,用不着复杂指导,只几句,学生就按捺不住写作的欲望了。一张白纸就如雪,各种色彩,都可以安静地着色。
二
下雪天,只要有一个人带头,胆小的就都跟着出来了,一大帮孩子在雪地里集合,走入童话故事般的雪世界,享受雪带来的自在快乐。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我们一边大声背着课堂上学到的文章,一边在雪地里作画。不用颜料不用笔,我们邀请丛林、原野,大自然就是个大画家。有的拿起树枝在雪地里画房子,有的把树叶和石子拿来作画,还有的躺在雪地里,画一个个大雪人,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朋友们来作画,画个人写上名,人人都是大画家!大自然也是个大画家,树枝、树叶和石头,想画什啥就画啥!”雪地里的画家还有孩子们,那个作者怎们把我们漏掉了,还有大自然这个大画家呢!我们自编起儿歌来。雪花如从天而降的仙女,轻柔、优雅、洋洋洒洒飘落而下,像是给我们的回应,它定是喜欢我们创编的儿歌,一定也被感动了!这个可爱的精灵!
儿时的我们,没有《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这样的故事书可以读,没有《小猪佩奇》《猫和老鼠》各种各样的动画片供我们看,不过,我们享受到了雪这个精灵带来的无暇的童话世界,我们乐在其中,自在清净。
突然生发出一个计划。我要让每一届学生建立起一个班级的“雪集”。我努力把每个学生写雪的写作文加工好,放进“雪集”,留下他们少年的雪记忆。
三
我的少年时,没有“雪集”,都只能存在于记忆里,这种回忆是遗憾的,没有给自己,给冬雪,留下片言只语。
村子后面,有田地、有水塘,那里也是我们的天地。
田里,稻子收回去后被闲置了,田里的水此时变成了厚厚的冰,有多厚呢,需用铁锹才能撬动的厚度。我们在上面转圈,玩着各种古怪的花样动作,那应该就是现在的溜冰了。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我们无师自通,没有溜冰鞋,穿塑料胶底鞋,水田就是溜冰场。水塘里的冰就更厚了,我亲眼看见有一个大人直接从水塘上走了过去,我站在旁边看呆了,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脚站上去,用力踩了踩,见没事了,接着把另一只脚拿上来,两只脚一起站上去,我从水塘这边快速走到对面,大气也不敢出,上了岸后,我回头看看,没有任何异常,我飞快地跑回家,把经历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既自豪又后怕。没想到,挨了一顿严厉批评。现在想想,要是发生了危险,命可能都没了,我享受冒险带来的内心的快乐,远远高于内心的害怕。想来那时候一到冬天气温很低,冰应该是结了一层又一层,这种冒险的精神,现在想想应该是厚厚的雪给了我胆子。
雪要是再大点就好了,屋顶、树枝都白了才好,一草一木一石,因为雪的加入,一定会更加鲜活灵动,它携着与生俱来的诗意,千百年来飘进多少文人墨客的心房,触碰着无法直言的畅想。我一定会钻入雪的世界,体验它的一尘不染。我期待着雪的世界,万物闪耀着银色的洁净和诗意的快乐。
三五好友,围炉煮茶,将霜融成字,把雪落成诗。这是中年的我的“雪世界”。
老了呢?有了雪日,我完全可以规划我的雪世界,雪生活。把曾经的美好雪记忆、雪故事,用文字惠存起来,再把那些学生的“雪集”拿出来,把两个世界无缝衔接起来。那时,我要给时空里的雪,写一个序,叫“老妪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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