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折,芥麦豆折,新鲜芥麦豆折。”
一到下年,中秋过后,大街小巷都有这种叫卖声。特别是连续晴了一些日子,下午五,六点的时候,人们刚下班,这种叫卖声音一波又一波地,此起彼伏,叫卖得欢。每当我听到这种叫卖声,不管是在下班的路上,还是在家里,我都会赶紧循着声音找过去。卖豆折的人会讲:“我的豆折多好,芥麦煎的。香,营养价值高。”“真是芥麦煎的?”买的人一般都会这样问。卖豆折的人就会这样讲:“是。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十多年,百分之一百芥麦煎的。不好吃,下次可别买。”“而且是柴火煎的。”
我看向老人一脸的真诚,还有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每次都会买上10元,一共四条豆折,再买上一小把青菜,明天早上炒着做成早餐。总想吃出儿时的味道,可是,这又哪是儿时的味道?
儿时,虽然已经远去,但是豆折那个味道还一直在。
下年,农家人秋收冬藏之后,渐渐有些空闲的时光,等天气晴朗起来,山上松树枝上的松麻丝变得黄了,掉落在松树底下,在地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那时祖母还在世,她会和母亲,村里的人们一起,带上扒勾,去山上捞松麻丝。一根根十到二十公长的,晒成枯红色的松麻丝,人们用扒勾捞在一起,堆成一堆又一堆的。这时,父亲会用荚栏,一担又一担的挑回家。农家人叫捞松麻丝煎豆折,松麻丝就是煎豆折时的柴火。煎豆折时,灶里的柴火:不能太旺,太旺了会烧豆折;火也不能烧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会难以控制。松麻丝能够随时烧起来,也可立即暗火下去,能很好地好调节煎豆折所需要的火头。
这样煎豆折的柴火就准备好了。早前,天气预报还没有普及。父亲就会村里的老人一起,按照农人,农时屡年积累起来的,对天气观察的经验,估计着近几天是否会一直晴。如果能连继晴上个三,五天,就开始掏米磨浆,晒芥麦。
过去,我家里有一台石磨。放在西边拖步下,有一个长方形木架,一个圆形的,厚厚的青石圆柱体,固定在木架上,青石圆柱体上面有石匠凿刻的一条条斜纹槽;在这块青石圆柱体上方,还有一块同样的青石圆柱体,而是在下面凿刻成一条条斜纹的槽,上面能推动的圆柱体上的槽和下面固定在木架上圆柱体上的槽互相磨擦。上面像篾筐一样,有一圆孔,放掏好的米在圆孔周围,在用手推动上面青石圆柱体的同时,用小竹杆一点点地把米弄进孔里面。上面有孔的青石圆柱体石磨旁边,有一木栓,连着一个T字形木推手。左右两只手分别捉住T字形一横木,横木两端有绳子,吊在拖步上方的横梁上固定。通过吊着的T字形横木,用力前后转着圈推动上面一块石磨,不断地旋转着圈儿,可左转,也可右转。从孔中下去的米,芥麦就被上下两块青石圆柱体,通过上下两个面凿刻的斜糟,反复碾磨成浆。用木盆装好,然后放在一口大缸里面,这就是煎豆折时要用的浆。米,芥麦要一点点地弄进小孔,不能性急,磨粗了口感就不好;还有芥麦先要晒干磨一下,磨掉那一层心字壳,磨出芥麦肉粒出来,再磨成浆。米和芥麦有一定比例,这样豆折韧性就好,有筋丝。
在磨豆折浆的时候,我用小竹杆弄过米到圆孔里面去。不过不是弄快了,就是慢了;还有米不是多了,就是少了。难以跟上父亲,或者是母亲推动石磨时的节奏。有时还会把米弄到地上,这时就会挨骂了。还有看到父母推磨挺轻松的样子,换作我也推过磨,就是推不转。实际上推磨是个重体力劳动,时间久了,手关节会发痛的。
松麻丝,浆这些都准备好了。还要一把麦杆编成的大麦扇,一块大的贝壳,一根能搅动放在缸里煎豆折的浆。关键还要看好天气,要是不连续晴上三五天,切成的豆折晒不干,湿的可不行。煎豆折至少要三个人,一个坐在灶门口,用松麻丝烧火的;一个站在灶后面,从缸里用葫芦瓢取浆往锅里煎豆折的;一个把煎成一个个圆形的豆折,折成长条形。还有隔壁邻舍来帮忙的,到时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开始的时候,看父亲煎豆折:左手拿葫芦瓢从缸里取浆,往锅里添浆,均着绕铁锅一周,尽力成一个圆形;右手赶紧用贝壳贴着锅里的浆荡平。等浆一成形,刚一开始和铁锅要分开的时候,父亲就一只手攥着豆折边缘,另一只手用麦扇对着豆折和铁锅之间的间隙,用力扇;这时等整个豆折和锅分离的时候,赶紧用麦扇托起来,放在母亲折豆折的圆形蔑筐里。母亲就把这个圆形的豆折折成长条形,就是现在街上叫卖的:“卖豆折,芥麦豆折,新鲜芥麦豆折。”不过不管怎么叫卖,始终吃不出来以前的味道,也许根本就不是以前的做法。没有以前的味,如何能够吃得出来。
我和弟弟妹妹们,两眼巴巴地看向锅里,等父亲煎豆折失手,也就是豆折不成一个圆形,煎成一个破圆的时候,这时我们的好事就来了。母亲就会讲:“快过来,这个不折了,你们吃吧!”这时,热的,刚出锅的,铁锅烧烫的,木榨的菜籽油香;自家栽种的,煎熟透的米浆香,芥麦浆香;松麻丝烧的火,铁锅煎的芥麦豆折,纯农家味的阵阵沁香,香喷喷的,扑鼻而来。一条豆折,根本不够解我和弟弟妹妹想吃的味。只希望父亲再失手,又煎破一个,可是这个愿望很难得。只听到母亲讲:“快把这个送到厅里去。”堂庼已经摆放好了晒筐等,盛放折好的豆折,等它们一条条冷下来成形,煎完了豆浆,一般都在天亮以前,再切成一小截一小截,再晒干,就成了干豆折。这些晒干的豆折,可以存到明年,家里来了客人,可煮做招待客人的点心,能和面条一样煮着吃;也可以用水浸涨,炒来吃;还可以用来擦饭吃。用来擦饭,这样做的吃法,我特别喜欢。一次能吃上三四碗,把肚皮撑得大大的,还能吃,直到把锅吃见了底,方才心尽。
父亲煎,母亲折,祖母在把握火候。这个松麻丝,能随时让火旺起来,也可以立即让火暗下去。豆折能煎成一个较规则的圆形,这个烧火的技术也是个关键。不能等到需要火的时候,又旺不起来,不需要又烧得旺旺的,这样可不好。祖母虽然人坐在灶门口烧火,但是两只眼睛却是围着在煎豆折的父亲转,能准确地把握豆折起锅时是暗火,取浆在锅里煎豆折时,火要旺起来的技术。
煎豆折,一般都是内外两口锅,一前一后地煎。靠墙的一口锅叫内边锅,另外一口叫外边锅。父亲先把外边锅的浆取好,用贝壳荡平,荡圆,再用锅盖盖一下,接着去起内边锅里的豆折,又取浆荡平,荡圆,把外边锅盖拿起来放在内边锅上,紧接着去起外边锅里豆折,如此循环往复。这样站着煎豆折是一种很重,也非常紧凑的体力活。火候过了,时间长了,豆折会在锅里烧掉,也是一个技术活。父亲煎得快,母亲折豆折的速度也要快,而我们把折好的豆折放到堂庼,跑的速度也要快,不然会阻事的。刚开始的时候,跑得慢,豆折会窝在篾筐里,耽误母亲折豆折的速度,我们会挨骂的。这个折成的豆折条,还要两只手托着拿到堂庼去,不然会断掉,到时就不好切。
小时候一般瞌睡重,还没有等到把豆折煎完,就会去睡觉。只好赶早起来,吃祖母把切豆折条剩下的,两头不能切成形的,一个一个不能切成圆圈的;加上自家菜园子里的,没有打农药,只施农家肥的,纯绿色农家青菜,用来做煎末汤。一大锅,既是晚上熬夜煎豆折的点心,又是早餐。我能把肚子吃得大大的,还意犹未尽煎末汤的味道。
后来读书,参加工作了,等到祖母走了,父母亲也来到城里生活,直到父亲也走了,就再也没有过在萨屋柴火灶里煎豆折时,浓浓的亲切场面;也没有在一起切豆折时的欢声笑语;还有吃豆折,吃煎末汤时的快意。左邻右舍,你帮我家,我过去帮你家,切豆折赶日头晒干,以及切豆折时的繁忙乡情,现在只能从记忆的深处去捜寻。
这些年,村上房下也有人来电话,说来煎豆折,喊我去乡下。还讲白天没有空,就晚上去。晚上不愿意去,就第二天清早下乡,去吃炒豆折,还有煎末汤。人家都知道我对煎末汤,情有独钟。
这时我又想到了街上"卖豆折,芥麦豆折,刚煎的,好香。"的叫卖声……你说现在的豆折,还能吃出儿时的味道吗?如今还会有谁会去用物理方法,石磨去磨豆折浆?去磨大米和芥麦呢?
前些时候,我和母亲在一起坐,问到以前放在老屋拖步下的石磨的去向,怎么不见了?母亲讲:“好像是大妹弄了过去,以前是去磨豆,做豆腐。”如今放在那里却成了古董。就即使要豆浆,米浆,芥麦浆,一概用的是机器。谁还会花力气去推动那个石磨呢?又还有谁又会去山上捞松麻丝做柴火,用铁锅煎豆折呢?
在科技快速发展的今天,一些老祖宗创造的,要花力气的传统工艺,制造出来的原味,原生态,的确是智慧的结晶,健康的美味,正在逐渐消失。这就是人们常讲的原汁原味,一边在追求,一边又在渐渐地被淘汰。发掘传统工艺,保护传统工艺,在保证传统工艺不变质的情况下,适当加进现代化的技术,提高时效,省些体力,还是非常必要的。抛弃石磨,让石磨成为古董也是不可取的。这样的话,芥麦豆折,也许还真能吃上儿时的那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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