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儿，把刚腌好的咸萝卜瓜子挂在院子里的钢丝绳上。”

　　奶奶一边从大号生铝盆里捞出腌渍好，已脱水的蓑衣萝卜放到小号盆里，一边喊我。

　　“奶奶，我来了。”

　　十二岁的我，双手端起一小盆蓑衣萝卜，用肚皮顶着盆沿踉踉跄跄地走到院子里，屈膝几乎是把盆扔到了地上，我甩了甩双手，又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手。撅着嘴，很不情愿地从盆里拿起一根蓑衣萝卜踮着脚，挂在钢丝绳上，我熟练地重复着，几分钟就把萝卜挂好了。我一只手拎着空盆，另一只手攥搓着握拳，放在嘴边吹一点热气。

　　“奶奶，你看我的手。”

　　我放下空盆，抖着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奶奶眼前晃。

　　“呦!我的静儿懂事又能干，奶奶给吹吹。”奶奶在我的小手边嘴里哈着热气，那满是褶皱的眼角、深陷的眼窝，怜爱地看着我说。

　　看奶奶伸着她那双粗糙已经皴裂了很多小口子，此时沾满了盐碱的大手，一定很想握着我的小手给我温暖，可是奶奶知道那时那刻她的双手更冰冷。

　　奶奶手搭扶着门框站起来，身体向后倾抻了一下她的老腰，然后弯腰端起又一盆蓑衣萝卜，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看着我说：“静儿，咱们一起把这些晾好以后，奶奶一会儿给你好吃的。”

　　“好好好!”

　　听到有好吃的，我蹦跳着跑过去帮奶奶一起把剩下的蓑衣萝卜全都挂好。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每年冬天十一月二日供应冬季储存的蔬菜。之所以把这个日子记得那么清楚，是妈妈至今还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唠叨，然后不听我的劝阻，买几十斤绿萝卜、白菜放在楼梯口。还要切几个蓑衣萝卜晒上，说我儿子爱吃。

　　萝卜，是那个时代的主菜，也是清汤寡水的美食。就是如此简朴的萝卜，滋养了那个时代，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在他们手中，萝卜有了一道丰富多彩的口味，也留下了飘着萝卜清香味儿的记忆。

　　二

　　在我的记忆中，蓑衣萝卜好吃又好看，不仅是一道美食，还是一件艺术品。

　　总有人说，萝卜烂大街，上不了台面，也做不成有牌面的菜品。不过，你听听菜名，萝卜牛腩煲、萝卜排骨汤、萝卜牛尾汤、萝卜丝虾汤等等，就足够诱惑了。寻常百姓家，每到春节过年的时候都炸萝卜丝丸子，好不好吃，自有定论。

　　那个时候在大杂院里，每到入冬季节，家家户户院子里晾晒这白菜、绿萝卜，在冬日的阳光里格外鲜艳，给萧条的冬季增加了一抹生机盎然的绿。

　　晾晒之后，人们把买回来的绿萝卜切成各种形状，有切成圆形的金钱萝卜;有切成长条的萝卜条;而最考验刀功的还是蓑衣萝卜，要尽量挑选长直形状的萝卜，先斜着切一边五六十的角度，半厘米的厚度，刀刀下去不切到底，然后翻过来直角切，也不要切断，切成后可以提起来成串的形状，像一个螺旋形弹簧的小灯笼，拎在手里上下颤动着伸缩，仿佛一只蠕动的小动物，活泼可爱。然后，把它放在容器里撒上一些盐腌制，时不时地翻动一下，腌制一天之后，挤干萝卜水在外面晾干，直到干透，找一个袋子把它装起来。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根萝卜干在水里泡软，然后顺手切成小块，装在容器里倒一些酱油、香油、香菜、葱花、蒜泥、花椒油、辣椒油等调料拌匀，就是一道下饭菜。尤其喝苞米面稀饭就这菜绝配，嘎巴脆，甚至家里的男人们也用它下酒。

　　我也曾尝试学着奶奶、妈妈的样子切萝卜，不知弄疼了多少个萝卜，也切不成蓑衣萝卜，不是中途切断，就是切好之后展不开，一点也不上下颤动。少了那种灵动，也就少了情趣，只好在奶奶或者妈妈的笑声里，沮丧地丢下菜刀。那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蓑衣萝卜还有一种吃法，妈妈调侃叫它“萝子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可是一道解馋的美食。首先将萝卜干放在水里泡回软，用自己喜好的调料拌匀，最重要最出彩的是放一些猪油。然后，放在帘子上蒸，那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也只是在大铁锅里烀饼子的时候，偶尔蒸一次解馋。那口感嚼起来居然有一点儿吃肉的感觉，每一次孩子们的小肚皮都能撑得圆滚滚。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无论白萝卜、绿萝卜还是其他品种的萝卜，都含有丰富的水分、粗纤维以及各种人体所需要的维生素和矿物质。有助于改善胃肠健康，帮助消化和排毒。尤其白萝卜，还具有良好的润肺止咳的功效，洗干净之后可以直接食用，理气、健脾、通气。

　　冬季气温较低，空气干燥，人们常常吃厚味的食物来抵御寒冷，摄入过多的肉类和蛋白质，让胃肠负担加重，这样造成外冷内热，极容易产生消化不良或便秘。因而，通过适量地食用萝卜，有助于促进食物的消化和吸收营养。萝卜便成了冬季的应季美食，也是一种物美价廉的健康食品。比如出现肚子胀气，就喝萝卜汤。

　　相传有一位江湖郎中，用萝卜治好了慈禧太后的病。当时慈禧太后的病症是头痛、心痛、胸脘胀闷，不思饮食，病得似乎奄奄一息了。可是太医们感觉责任太大，药用轻了没疗效，重了怕失误，担不起罪责。这位郎中探查了慈禧太后每天都吃些什么，这一查吓了一跳，慈禧太后每天除了吃山珍海味以外，单是人参一味，就日日恨不得泡在参汤里洗浴;还有燕窝、鹿茸，更是当饭吃。这便是医书上记载的：“滋补过多，必然食阻中焦，中焦闭塞，危在旦夕。”找到了病根，这位郎中只是用了三钱萝卜子(莱菔子)亲自煎药，慈禧太后服药之后不久，就通便了，精神状况也有了改善。医书记载：“莱菔子，无论或生或炒，皆能顺气开郁，消胀除满，此乃化气之品，非破气之品。”这位郎中因为萝卜成了神医，全家老少都得到了慈禧的很多恩典。

　　对于孩子来说，萝卜曾经也是一道可口的水果。上学前，抓起一片或者一截萝卜，塞进嘴里，就跑向学校。一路上咔嚓咔嚓地嚼着，唇齿间清爽微甜，汁液流溢。至今想来，口中还会蓦然生津。

　　三

　　宋代的赵文写了一首《麦熟》诗：吟道：“今年麦熟亦可喜，紫石霏霏落钟乳。我从田家惯饼饵，梦想风味今未已。箬叶浮浮卷牛舌，甆瓯泛泛割龙耳。一丸萝卜吾岂无，悲歌不怕红娘子。诗成不满贵公笑，书生岂识饼十字。”他赞美萝卜，为自己拥有一只萝卜烹制的汤菜而感到生活美满快慰。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甘于清贫淡泊的心志。

　　前不久，出于好奇，在网上定购了一种萝卜。寄来后，我小心翼翼地解开塑料袋子，“拔出萝卜带出泥”，尽管覆盖着一层细泥沙，也掩盖不了她紫红色的颜值。我先给她洗了个澡，紫美人出浴的瞬间，亮了我的眼眸。她全身穿着紫红色的外衣，尽管是短胖短胖的身材，咋就那么惹人喜爱?看着水灵灵养眼的紫红，忍不住就想咬一口。赶快拿出菜板和刀，拦腰切开了她，通心紫红，汁水多多。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嘴就咬，细腻的质地，爽脆多汁溢满全口，味道甜丝丝，没有青萝卜的辛辣。萝卜皮略带一点甜辣，刚好是我喜欢的口感，唤醒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少女记忆，瞬间爱上了。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品味的不止是久违的萝卜味道，更是时代的味道，年岁的味道。

　　萝卜有很多品种，最常见的青萝卜、白萝卜、胡萝卜、水萝卜、绿皮红瓤的心里美萝卜等，最近几年又多了些诱人的称呼：樱桃萝卜、冰淇淋冰糖心水果萝卜、凤梨紫美人水果萝卜等浪漫的萝卜……细数着这些萝卜品种，我还是对刚刚入口的花青素爆棚的“紫美人”刮目相看，又有颜值，又有内涵。

　　我再次凝望“凤梨紫美人水果萝卜”，它似乎向我频频招手。于是，忍不住又切了一块儿，放到口齿间……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