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我想问你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事的时候，舌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打结，开不了口。

　　对这个女人有各种各样的传闻。

　　晚上，我拿出当天所有的报纸，读着那些关于暴动还有游牧民儿童的报道，耳边充斥着残忍的电视新闻，我忍无可忍，奔向浴室，开始不断呕吐。

　　电视里还在继续着那些血腥的画面：士兵们正在疯狂地对一个年轻人拳打脚踢。年轻人的母亲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一脚踹开。血流得满地都是，年轻人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喊着。我僵硬地坐在屏幕前，像个白痴一样看着这一切。

　　夜深了，麻醉剂开始和血管中奔流的液体发生作用。鲜血的腥味弥漫全身，衬衣上、脸上、脚上全是血腥味。我想要摆脱，却怎么也甩不掉。它想摆脱我，也同样不行。

　　我想睡觉。

　　我想要记起从前的我是怎么睡觉的。

　　我想像从前那样睡觉。

　　我想要品味这心灵之旅的韵味——五光十色、纵横交错。可是，我只能站在那门槛边欣赏着这一切，不敢进去。我想要记起我从前是怎么睡觉的，我曾经梦到了什么。而现在，在温暖的被子里准备体验像丝般温柔的睡眠，却如同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在热棺材里数着时钟的滴答声。夜晚幸灾乐祸地过去了，黎明面带讥笑而来。双眼灼烧般地疼痛，在似梦非梦的昏昏沉沉中，我突然再次意识到，你绝不会在我心中死去。

　　我只属于你。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闭上双眼，慢慢地融化，渐渐地，感觉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离开了自己的床和房间。我……睡……了!

　　蠕动之手的梦魇开始了。

　　很多只长满蓝绿色血管和皱纹的手慢慢蠕动着爬上了床，挪动到被子的底端，渐渐向我靠近。我蜷在被中像触了电似的抖个不停。我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在梦中，但当这些手冲我使劲抓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我跳了起来，大声呼喊。于是，它们咆哮着退下去，退到了被子的底端，抑或是地上。

　　聚集起残留的勇气和信念，我把门窗以及所有的通风口全部打开，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我站在角落里，想要观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床铺都没有再动一下。我走近了一点，虽然惊慌至极，但我还是决定要揭开秘密。我鼓足勇气掀起被子，轻轻拍打床的四周，然后再迅速跑开。仍然什么也没有。除了使用更加诡异的手段外已别无他法了。我下决心征服恐惧，奋力拔去啃噬着心肺的恐惧之尖牙。我再次向前，然后低头看床下，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我用手电筒去照每一寸地方，还是一无所获。那些神秘的夜晚生物到底在哪里呢?那些在我睡觉时却感觉醒着的爬向我身体的支离破碎的手在哪里呢?

　　2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必须要抵抗这甜蜜的折磨呢?这种折磨缠绕着我的脖颈，压迫着我玻璃般脆弱的肌肤。我想，这种折磨，就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的。我明白，在你生命的某个位置，在你房间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有你妻子的存在。无数个夜晚，她在你的身体里畅游，躺在属于自己的潮湿的岸边，一次次伴着你温暖的气息入睡。她了解你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你衣服的数量、笔的颜色……

　　或许你曾经爱过她——即便只是在某一瞬间。

　　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们都已发现，这灼热的伤口正在经受着烈火的煎熬。

　　我想让你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试图向你询问关于她的情况的?我不知道。是几周还是几个世纪前?

　　寒冷已降临房间，还有一桌饭菜……还有那些朋友。

　　朋友们都在准备迎接新年了，而我却在抵抗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向你询问她的情况。“我想要知道，想要知道!”

　　就这样，我变得爱自言自语，爱在镜子前冲着自己大喊大叫，然后双手掩面痛哭。她会发生什么事?她的那个爸爸时常为心灵之旅而不在身边的小女儿该怎么办?

　　有一天，我对自己说：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在她的房里，在她的生活中。而我，也有属于我的独立的生活。就这样，年龄在不断增大。然而现在，我遇到了你。我想重新呼吸、重新恋爱，我想要消融在你的世界里。”

　　我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信任你。我要冲着你大声喊叫。那个无辜的孩子，她能够穿越那些可能出现的重重阻碍，想象当她长大后而你已不在的情况下将承受的痛苦吗?谁来为她庆祝生日?谁去学校参加她的家长会?是谁?是谁?!

　　但我仍旧无语。

　　是我，使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就变得暧昧，所以，我必须沉默，必须吞下这些充满着苦闷的空气的透明袋子。它们大量地堆积在我胃的右侧，使我痛不欲生。但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医生曾不无冷漠地对我说：“喊出来吧!当你生气或者难过的时候，一定要发泄出来!不要沉默，不要总是硬吞下那口怨气，然后再来找我抱怨。很简单，你可以打碎面前的任何一样东西。”他面无表情地在我耳边叨叨着。我很想对他说：“好的，先生，可是我该如何打碎这深入骨髓的痛苦，该如何打碎这如同烙红的铁丝一般缠绕着我的顽固的命运呢?”

　　我是想对他说，可是真主注视着我，真主是无所不知的。或许真主会惩罚我，或者惩罚我的孩子们。如果我和真主的关系弄僵了，那我该怎么办呀?我该如何生活下去?如何呼吸?到那时，你还会来救我吗?还会让我的心灵永葆青春的绿色吗?我下意识地两眼紧盯着玻璃般脆弱的大夫的脸。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在心中油然而生，一直升至喉咙，升至嘴巴，而对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用品、他的手套乃至他的那把金属梳子感到恶心。

　　被灼痛挤压的胃还在放肆地折磨着我。

　　3

　　朋友们已经在购买新年聚会的礼物了，还有那些悬挂的装饰品。他们把闪烁的彩虹条挂在了树上。我窝在角落，真希望他们能够安静点儿。我用手蒙住脸，幻想他们的脸就像是带着面具——一个又一个奇怪的面具。那些欢快的脸就像被印在有特殊颜色和气味的充气袋上，然后聚集在我的胃部，不断挤压。身体向我求救，体内苦不堪言，而袋子上他们的脸却狂笑不止。

　　新年里你打算做什么?和我在一起，还是和她呢?她一直都夹在我们当中，你又怎么能和我在一起呢?但是，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想大喊，想哭泣，想立刻飞奔到你的身边，在你脚边打碎这喧闹而灼热的疼痛。

　　我爱你!我对世上所有人都不会讲的这句话，仅将它的芬芳注入你的心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新年第一天，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我要把所有五颜六色的装饰品都缠在你身上，我要让你变成新年聚会时的装饰树——那棵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树。

　　我独自参加这闪着珍珠般欢乐光辉的聚会。我把玩着那些装饰品，并且把它们扔向周围的朋友，我还将五颜六色的小球扔给他们。我们笑着、跳着，也许只在这一时刻，我会忘记那些让我失眠的甜蜜的痛苦。

　　4

　　为什么我开始不时地想起她?她仿佛已经镶嵌在我和我所吸入的空气之间。她坚定地站在那里，身材修长，长发乌黑，双眉细长，还有很久以前就不再闪亮的双眼。

　　她站在那个冰冷的转弯处望着我，仿佛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向我抛出那个烫手的、像要在我脸上吐上一口口水、或狠狠扇我一耳光的问题。“她一定很恨我。怎么会不恨呢?我从她家里偷走了全家人唯一的快乐源泉。”她穿着一件退了色的黑风衣，紧跟着我。头上缠着一块围巾。我能感受到她就跟在我身后，胸膛随着我的心跳一起一伏。

　　我很想告诉她，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她的错。我们中的一个注定要胜利，不是我心中就是她心中的那个女人一定要赢。她在承受折磨，我在忍受煎熬，而那个男人却远离这一切，正在享受着恋爱的甜蜜，盼望着得到更多爱和等待。

　　她，在等着他回家。而我，则站在门边，背对着这个冰冷的世界。遍布在温暖血管中的伤口嘲笑着我。暖意蔓延到全身，但心却越来越冷。因为我也在等待，一直在等待。

　　女人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从我的皮肤上剥离?你就像一条灿烂的金链，紧紧地箍着我，绺绺长发缠绕着我的手指、腰和肺。每当我独自写作或者哭泣的时候，都会闻到你那黑色眼影的味道。

　　我们中必有一人要成为赢者。

　　可是，请你回答我，你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你?我该如何与你对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5

　　新年的夜晚。

　　朋友们都成双成对地相聚在一起，眼睛和洁白牙齿发出的光亮似乎在偷偷讥笑着我。

　　我只能呵护着自己冰冷的心，对它耳语：难道今晚只有你和我一样不开心吗?

　　我的心只专注于准备食物和菜肴。音乐的声音开得很大，我的感觉也慢慢融化在这空间、时间里。刹那间，我不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这熠熠生辉的大厅正带着我畅游在一个充满紫罗兰香气、有羽毛质感的空间。我又开始浮想联翩了。一会儿希望躲在你的胸前哭泣，一会儿又想藏到你背后，蒙住你的双眼狠狠地亲吻你。我甚至想用刀刺进你的心脏，听着你肋骨断裂的咯咯声响，然后再吮吸你的鲜血。天哪，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再让这可怕、血腥的幻想继续下去了!

　　但是，她呢?

　　我该怎样帮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该如何释放她?

　　该如何打破那禁锢在她脖子上的铁圈?

　　还有谁会喜欢她吗?或者，还有谁，希望她死吗?!但是，我……我想要她活着，我想把她从那扇宽大的窗户里抛向一个没有你的美丽新世界。“你在听吗，是没有你的世界!”她再也不会承受让她寝食不安的痛苦了，因为，你不在这里。

　　她必然赢得胜利……只有她值得。

　　不是我，也不是你。

　　唯独她，有权获得胜利。

　　这就是我的决定。

　　时针已经指向元旦夜晚的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