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夜色中穿行,穿过山谷,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静谧的夜,冷冷的月光,似箭的归心,融在一起,一起沉寂着。
车内人声鼎沸,拥挤的人群站满了整个车厢,连过道也塞了个结结实实,到了年跟,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人也便多了起来,每年都是这样。
车在下一站停下,片刻的宁静之后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又开始拥簇的下车,然后又有更多的人拥簇而上。
想起一个多小时前,我正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背着沉重的包,拖着疲惫的步子,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一切都是那么地匆忙,连片刻的喘息都没有,等到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回望着城市昏黄的灯光,竟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留恋。这也许是一个围城吧,我向着下一个远方,那里有我温暖的家。
列车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开往下一站。车内人声嘈杂,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有秩序的躁动之中,自己的眼睛开始迷离,昏昏欲睡,却又不得入睡。于是,去有风的地方去透风。费了好大的尽,一个人对着窗外,其实窗外什么也看不到,漆黑一片。
我看到一双眼睛,一双纯洁的眼睛,偎缩在一个角落里,而那个角落却已经塞满了人,那女孩,坐着,眼睛看着我,一眨也不眨,我也看着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纯净无暇,像悬挂在夜空的月牙。那女孩看起来十多岁的模样,我开始细细打量着她,圆圆的脸蛋,薄薄的嘴唇……只是,她的衣着、她的乱蓬蓬的头发,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农民工的女儿,转过眼睛,她旁边的一个男人,正在撕着烧鸡往嘴里填,一双粗糙的大手露在外面,他撕开一个鸡腿,给了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接过,张开嘴,往嘴里塞,那女人黄黄的牙,很突出的露在外面,满脸的皱纹一层层叠在一起,丑陋的让人恐惧。不过,从她的相貌上来看,很明显,她是那女孩的母亲。我似乎看到了那女孩的未来,突然害怕起来。也许多年以后,这个女孩会变的像她的母亲一样,如果她依旧沿着她母亲走过的路一直走下去的话,如果她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话。可是,难以想像,眼前像天使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不敢再想,转身逃走。也许生活真的可以改变一切,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这个卑微的要求。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悲观的想法,只是自己不能抑制住内心的颤抖。自己还是杞人忧天了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生活毕竟是美好的,有阳光,有快乐,有很多很多好的东西,我安慰自己。可是自己从内心里却有着并不乐观的看法。
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女孩的那双眼睛。睡不着,一个人,一直想,一直想。直到列车开始安静下来,旅客们沉重而又急促地呼吸,发出了梦的呓语。
突然想到生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想了很久,我一直在想,从出生到死亡,从一个偶然到另外一个偶然,我们注定要有一天走向死亡,这一切似乎毫无意义,而每个人却都又在真实的生存着。苏格拉底说:“人生是无意义的,只不过是我们赋予它一个意义,于是人生便有了意义。”只是,这个未知的意义,我们到死亡的那一天,也许都不会寻觅到。而在叔本华的眼中,人生是无聊的痛苦的,人们总是在自己的欲望支配下去生活,而人的欲望又是无限的,无法满足,所以生命总是在不停的挣扎,于是他宿命的界定了生命的本质:欲望和挣扎。但更多的人认为,更认为生命是有意义的,我们有追求,我们有爱,我们又快乐,我们有忧伤,我们的生命丰富多彩。虽然我们注定要经历苦难,但我们在苦难中得到了升华,更有勇气的去生活。因为人是无法避免苦难的。
可是古来今往,又有谁能真正道破生命的意义呢?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有幸福着的,有痛苦着的,有安逸着的,有疲于奔命的。唯一真实的是,我们为了生存一直向前。
而对于眼前的他们,他们携家带口,在生命的道路上奔波着,一切,一切,或许只是为了生存。然而何止他们,不也是么?我见过炫耀的富贵,我见过凌人的权势,但更多的是,太多的劳累,太多的奔波,太多的一个个卑微却又坚强活着的生命。只是,那感觉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怜悯,就像我的父辈们。
想的累了,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我已经很疲倦了。一个人歪着脑袋并不踏实的睡去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爸爸,爸爸在雨中奋力的瞪着三轮车,雨点打在身上,落在头发上顶着风向前,后面坐着我,不同的是我的头上有一把大大伞,我让爸爸停下,他不说话,一个人依然向前。我哭了。哭着哭着我醒了,才发现,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年我大一。我梦见妈妈,在冷冷的冬夜里,早出晚归,日夜操劳着养活着我们一家老小的生意。我梦见了奶奶,跪在神像前虔诚的祈祷。我梦见了太多太多,却无一例外地不是事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车窗是一片的白,刺眼的白色,外面正下着雪。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车缓缓的停下。车站外一片嘈杂,车夫的叫喊声,小贩的叫卖声,每个归家的游子踏着雪中泥泞的土地走向同一个地点—车站,然后又四面八方的如鸟兽散般地散开。“吾生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的话道出了人的渺小和茫然。可能,芸芸众生之中,我们都只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而已。
接着,三个小时的客车旅行之后,终于到了家,一种很熟悉的温馨,家人早早地在车站等候了,爸爸和哥哥,看来,他们已经在雪中等了我好久了,我看着他,我笑着:“爸爸我回来了。”他低下腰,提过我的背囊,我看到他又白了一圈的头发,背又弓下了不少,他老了,已经不能再承担什么了。身旁的哥哥一瘸一拐地推着三轮车,我侧过脸,对着他笑,只是那笑起来并不轻松的。我知道,是我担任起生活重担的时候了,以生存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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