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我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好朋友。
可以说我和老郭是非常好,以前在一个城市住,有事没事时,常常会在一起,不是他找我,就是我去找他,见面之后,想谈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可言,包括谈相互遇到的女人,谈某次意外得到的金钱,谈某个共同认识的朋友,八卦事里包括了他的家庭隐私。从他离婚前的犹豫到离婚时痛苦,再到离婚后的解脱,我们都边走边谈。我的事,他会出些出意,他的事我帮他分析。他把没有我的时候遇到的事也我说,有时候他甚至说出了自己心里最想去做的事情。他的这些事情往往很少有人知道,包括他的家人和父母,根本不了解自己儿子一日三餐后怎么想的。
我是把他当成他真正交心的朋友,我也从来不把他过说的话和任何人说,这是做朋友的底线,否则的话,我和他就没有朋友可做了。
前几天,老郭打来电话,他也来到这个城市了,是照顾父母亲来的。他的父母今年已经80多岁了,都是当了一辈子的医生,虽然保养调理得很好,但是,毕竟岁数在那放着,岁月不饶人的事对谁都一样。就这样老郭和我通过语音电话聊了起来,一说就是一小时,直到把一方手机电池打光。我们聊得非常好,也聊的非常痛快,我知道了他近期来的苦恼和烦恼。 老郭离婚离得比较早,到现在为止,独身一人的时间约有十三四年。可是这家伙却人老心不老,花心还在,贼心不死。虽然想找个共同过后半生的好女人,前前后后也找了不少,可是还是没有找到让他可心满意的女人。有时,我觉得老郭还是用过我们那一代人的观点看现在的事情,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女人都变了,他对女人即充满羡慕,觉得有距离,相处起来又觉得可怕。
记得前几年,老郭就和我说起他谈过的那些女人,我也见过两个他认为可以让我看的。有些和他谈的女人,自身条件非常不好,纯粹就是为了找饭票,甚至刚和老郭谈对象时,就目标明确地向老郭提出要求,说要管理老郭的钱财,以前的存款,现在的工资,还有老郭打第二份工的钱,快六十的女人,要求一点也不降低,房子也要加上女人名字,尽管那个女人已经年老色衰,可是她们的心灵一点也不衰老,仍然和当代年轻女人一样,总想把老郭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一顿饭的工夫,就看得透透的。女人这样做法,也让我的心里很觉得不爽。老郭好像习惯了,一点也不恼火,甚至不生一点气。他谈的第一个是这样,第二个也是这样。
第三个女人更可爱更可笑,让老郭答应帮着自己养女儿、管她的弟弟,才肯和老郭继续谈下去。因为这个女人的长相显得很年轻,身材高挑也不错,非常符合老郭的标准,就是家庭条件太差,从小出生在农村,没有多少文化,离过一次婚,靠着打零工过日子,又带着一个才上初三的孩子。女人的父母也想让女人幸福,能在城里找个有房有车有钱的男人,而女人的弟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需要再婚的男人能给女人后半生的经济保障。老郭和女人见过几次面,女人虽然条件非常好,虽然讨人喜欢,老郭还是犹豫了。他和我打电话谈这件事时,我也有点犹豫,虽然是年轻漂亮年纪小的女人,估计过了40岁,条件还是不错的,就是女人的家庭并不很好,将来在一起时的负担会很重,而且要承受很多额外的义务,会有很多潜在的矛盾。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我说最好先不要过于急躁,更不要脑袋一热就去领证,先相处一阵子再说吧。呵呵,老郭没过几天就给我打来电话,他说这个女人真不错,很会做讨男人喜欢的事,和他前妻根本不一样。
我和老郭,永远可以这样谈话,没有什么事可以瞒着、掖着。
去年疫情过后,老郭就和女人分手了,同居、搭伙过日子,没有什么纠纷,只是给了女人一笔钱,好在相处的时间短,这笔钱算是老郭对这个女人照顾自己生活的一份回报。幸亏没领结婚证,没把房子过给女人名下,让老郭避免了一场返贫的灾难。否则的话,老郭又一次变得身无分文,穷得只剩下裤头背心。他和我谈起这件事说,和女人在一起,有舒服的,也有难受的,总的来说为钱的矛盾太突出,没钱最好自己过,这是他对自己这段同居生活的一个概括。我呵呵的笑着,幸亏你们没有领证,我们这里有很多再婚家庭,有些人还会为房产分配打官司、上法庭,弄得像仇人。老郭跟我说,当时幸亏听了你的话,要不然,我真的会很难受。
我和他的岁数基本相当,他只比我大4天,算是一个小老哥。老郭的第一次婚姻也很好玩,在他家境最好的时候娶了前妻,和前妻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非常争气,考上一所内地的名牌大学,如今在海南成家工作,有了小外孙。儿子和我女儿岁数相当,高考时没有去报考大学,而是选择考到蓝翔汽车修配学校,专业是电机维修,幸好有这个专业,儿子被部队特别招录,当上了一名专业士官,如今已经复员,选择了这座城市的一家大修配公司,每月的收入也不低,就是还没有找对对象结婚,让老郭变得非常焦虑,儿子不结婚不成家,等于他的最大任务没有完成。
老郭离婚时也挺可怜,前妻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珠宝手饰,存折股票基金,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包括他的工资卡离婚后交给手里时,只剩下43块钱。就是这43块钱,他还是不会查询取款,在银行柜员机上,我帮他输进密码后,才知道卡里剩下的金额。老郭总是害怕用卡,生怕不小心卡会被机子吃进去,输入密码时,手指头哆嗦的像偷别人的东西一样,看到余额后的第一反应,就在当场大声问候一遍前妻的各位祖宗。离婚后,留给老郭的只有一套空空如洗的房子,幸好能有这座房子,让老郭有了一个容身之处。我挺同情他的,那几年他的身体很不好,正是急性脑梗的恢复期,幸亏有他的父母给他开出的药方非常管用,他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我那时也是手术后不久,我们就相约一起慢慢散步,围着房后的河岸转圈子。每天晚上一吃完饭,就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的节日了,他很积极地站在我家楼下,发出高声的喊叫。一听声音,我就知道老郭来了,我们转了几年河岸的小路,边散步边谈着玩,我从他嘴里学了些医学、中医知识,他也从我喜欢的读书写文章中获益,相互交流的知识让对方提高了不少。
昨天,他又打来电话,一接电话,就听到大声的一句国骂。我忙问怎么啦?
他说,现在找女人真费人费钱啊!我问你又怎么了?
她才吐了一口气,说,有人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年龄在50岁左右,人长得还是不错,就是有点贪财,一顿饭吃了老子半扇羊。我知道老郭的计量单位是什么,对女人和金钱的计价,往往是用羊来衡量的,一只羊价格将近2000块钱,半只羊就是将近1000块钱的事了。
我安慰他,你说说怎么回事?他说相亲的这个女人,点菜也太狠了,净点贵的时兴的,不知道替老子省一点,而且还要打包给她的孩子带,做法很让他的心里不爽。饭还没吃完,他就决定不再和这个女人继续下去了,否则的话将来花费会更大,他这点工资根本养不起女人。
和老郭在一起时,我们有固定的程序和话题。先谈女人,再去幻想有钱的事。很多次他找到我,根本就不是为吃饭,而是为幻想。他几乎上穷了半辈子,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拿过自己的工资卡,却总是想着钱的事。我们最快乐的事情,这就是谈钱!穷人谈起钱来,往往没有边界,更没有思维的限制,还要使劲地把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全部用上。我幻想自己能有1,000万,而老郭比我还可怜,他想只要有500万就够了,拿到500万,他要干什么呢?首先是给瞧不起他的女人们看,让女人们都顿时后悔,然后才到内地去租个民居四处周游列国。而我却想能建立一个文学基金,每三年发一次,用于奖励在基层从事业余写作的作品和作者。老郭常常说我真幼稚,的确我就是有点幼稚,我告诉他,我如果有钱的话,我才不会去给女人们瞧,一看就没了,除了到内地转着,我还是想把这些钱用到正道的地方,这是我和老郭不一样的地方。也许,我的想法感动了老郭,他说把我也算一个股份进去,加上我的名字,老子也能流芳百世。我想,他这种想法就是一时冲动而已,如果他真有钱的话,肯定会找更年轻点的女人,而且这些女人最好不要有孩子,不要有家庭负担,最好还不是出生在农村的原生家庭。这可是他对自己将来后生做出的宏伟计划,当然这种计划是建立在他真有500万的基础上。为未来干杯!我觉得这是一件挺高兴的事,仿佛我们真的有了1,000万和500万似的。只有在我们幻想有钱的时候,才知道今天的世界,可以缺理想、缺信仰,甚至缺德,就是不能缺钱。
和老郭谈钱,成为只有我们两个人享用的私人秘密。事实证明,也许只是幻想,我们谁也没对自己家人谈及这件事。虽然没钱,见面时,我们以吃点麻辣串,点几个小烤串,年过半百的两个老男人,居然学着年轻人的样子,要上两瓶乌苏红啤酒,一人一瓶,用啤酒瓶的脖子轻轻一碰,然后慢慢去喝。喝到半瓶时,老郭就点烟吸,以前他可是从不吸烟的人,他告诉我,离了婚以后,不知为什么就想吸,烟瘾也变得大起来,他说他一天要吸到一包烟,让我为他担心。其实,我也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就吸烟,有候坐在小区的果树下,夹着一枝烟卷,沐浴着清风,风吸一半,我吸一半,共同分享着烟雾里慢慢散去的孤独和寂寞。
老郭是个穷怕的人,吃饭、物业、取暖、水电气,还有吃药,总怕钱不够,仿佛一谈钱就来钱似地。他退休后的养老金并不很高,每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他病退早,开始时不到三千块,退休后每年涨点,开始时还多点,现在也就涨个一、两百块钱,现在快到四千块。对,涨工资是好事情,他总是关心国家经济形势,每年都盼着经济好起来,能给他多涨一点。他每次打来电话,总会问我有多少,虽然我比他高一点,也高不到那里去,我有时会故意少说些,这样说能让他多高兴一会。然后,共同分享着国家给我们退休人员带来的福利。他说,看着每年涨起来的养老金,心中非常感激国家和政府,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在都不愿意缴纳社保的情况下,这份养老金的确难能可贵,让我他在生活中感到有所保障 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想和老郭呆在一起。我们并不为吃什么喝什么,也不为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纯粹就是一个安慰。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有这么一个可以谈心的人,把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和最想做的事讲给对方听,让自己快乐,也让对方高兴,这是很难得的幸福。到了进入老年时光,社会关系边缘化以后,这样的朋友确实很难找了。新认识的很多人,他们往往是想看你的笑话,甚至是想看你出糗,根本没有分享的机缘。老朋友却不一样,知根知底知心,知道彼此的爱好和喜欢说的话题,老郭就是这一种人。他和我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缘份,同年同月出生,经历过同样的时代,有着几乎相同的社会观,常常会有相同的话题。
清闲时,我们常常会想到对方,当我主动打去电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会说:老张我正在想你呢!呵呵,我就说你的嘴真甜,就像抹了蜂蜜,小心,我可不是女人,不必要对我说那么好听的甜言蜜语。他从电话那头传来呵呵的笑声,不知为什么,我把你当成我的老公,行吗? 少废话,谈钱!我会一本正经告诉他,我才不要你这么又老又丑、腰胖得像水牛屁股的老婆。
我听到老郭在电话的那头笑起来,呵呵呵地笑个不停,咳着喘着,只能说半句话,笑得像岔了气儿。
也许,真正的谊很单纯,单纯到只有男人之间才会有的相互理解。男人其实很讲感情,相互揶揄着,又相互离不开,离对方很近,仿佛是心灵挨在一起的两个大男孩。
和老郭在一起,让我快乐!
反过来再想,老郭何尝不是如此,和我在一起,也让他快乐!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于乌鲁木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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