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今年70多岁了。

　　小时候，我喜欢父亲摔着长鞭，炸着脆响，吆喝着黄牛耕田。那黄牛一步一个脚印地拉犁，我则跟在后边撒肥，母亲在一旁播种……这便是农民父亲烙在我记忆深处最亲切的一个生活画面。

　　因疫情原因，在外打拼的我三年没有回家了。去年冬天回家看到父亲原先花白的头发已掉的所剩无几，干瘦的脸上布满像松树皮一样的皱纹，曾今健壮的双腿现在变得有点弯曲，满是老茧的双手裂着很多小口，里面露出鲜红的肉......

　　事实上，我和父亲极少交谈，有段时间，我们父子之间感情很是淡漠，甚至有着一层深深的隔阂……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整天阴沉着脸，一副愁苦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总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但对我却有着严格的“家规”：要安分守己、要老实本分、要勤俭持家......为此，性情倔强的我在少年时代没少饱尝皮带抽打跪搓板的滋味。

　　小学到中学我的学习成绩一直稳保年级前三名。中考那年，由于家里生活贫困，父亲再也不同意我上学了。学校的领导多次找到父亲劝学，并决定免去我的全部学杂费让我复学，但父亲始终不答应。

　　刚辍学在家的那段时间，我百般无聊，也不愿过父亲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索性拿起笔做起了自己的“作家梦”。父亲痛心无奈地对我说：“娃子啊，你不安心跟爹下地种田，整天趴在屋里写呀写，一篇文章能值几个钱，能写出金银堆满山，还是能写出瓦房和媳妇?”我难过地烧掉了文稿，打心底看不起父亲的小农意识。

　　从此，我们父子之间越来越陌生，隔阂越来越大，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后来，我参了军。送行那天，母亲流泪了，父亲则说：“反正在家也管不了他，就让部队好好管教管教他。”我听后心里真不是滋味。军车启动了，我挥手向亲人依依告别，目光始终没有对着父亲。余光中，我分明感到父亲两眼泪花，难过的背转身去。

　　入伍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信是母亲写给我的。母亲在信中捎话说：“孩子，你那天走后，你父亲难过地蹲在地上哭，拉都拉不起来，这些年，他是第一次流泪啊，他为你临别时连一声也没有叫他而难过……”母亲的话，并没有化解我心头的怨气。我给家里写信，从未提及父亲。父亲倒给我写过几封信，大都是嘱托我在部队安心工作，干出成绩，莫给家里老坟丢脸之类的话语。我没有回信，自此，父亲再也没给我写过信。

　　当兵五年我从未回过家，因工作成绩突出，我不仅立了功，而且入了党，成为村上十多年来当兵中第一个立功受奖的人，十里八乡的乡亲都为我是“功臣”而自豪。

　　复员时我踏上了归乡的列车。刚下车，就从去接站的哥哥那里得知，五年多家里变化很大。母亲心脏病急需手术，父亲在一次下地干活时被一个树杈插进鼻子，因无钱医治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鼻子时常流出浑浊的脓水......父亲却不让把这事告诉我。脚踏进家门，望着凄惨的家境，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爹呢，家里的情况怎么不告诉我呢?”我生气地问道。“孩子，这事不能怪你爹，他怕你分心影响工作。为给你盖房娶媳妇，他没日没夜地干活，天都晌午了，他还在给别人打工挣钱呢!”母亲边说边擦着眼泪。

　　“回来了……”不知啥时候，父亲扛着锄头回家了，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父亲比我想象中的要苍老写。“爹……”我一阵难过，上前拉住父亲的手。“娃子，在家时没让你多读书，爹很惭愧，没想到你有出息了……”泪光中，我觉得父亲对我笑了，笑容里隐含着一丝无奈。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父子之间沟通了许多、许多……我感受到了蕴藏在父亲心底的那份爱，领悟出父亲当初不让我上学也是迫于生活的贫困所致，其实，他的心是善良的，他的爱是真挚的，我不该记恨他。

　　这些年，农村老家生活好了许多，父母也没了负担。在外打拼的我，也有了自己稳定的事业。我动员父母到我居住的城市与我们一起生活，但每次来刚住些日子，父亲便又嚷着要走，理由是城里哪点都好，就是没有地种，他骨头老了，闲着生疼!

　　这不，前些天刚来几天的父亲，又要唠叨着要回老家。我理解父亲，也不再劝阻，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只好由着他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