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时分,85岁高龄的阿姨用手机给妻打来电话,俩人像一对母女,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
阿姨是我早年在淮南的一位邻居,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问过,我和妻一直与她保持着联系,至今已四十多年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南京服役,和爱人经过三年多的“恋爱马拉松”,终于修成正果。结婚不久,爱人单位给她分了半间房子,大约有七八个平方,我时常用“进门就上床”来形容它的狭小。不过,在那个年代,我们还是挺满足的,毕竟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阿姨家六口人,原先挤住在一间房子里。我爱人住在隔壁,门挨着门,后来分割岀的另外半间房子就给了阿姨家。这样,原本连体的两间房子,阿姨家住一间半,我爱人住半间。
阿姨的丈夫姓王,我们叫他王叔。王叔家在天津,是个孤儿,用王叔的话来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王叔很小就被拉去当了兵,因为天资聪明,又有一点文化,还上过黄埔军校。后来也正因为这个经历,王叔被发落到了淮南。据说,王叔年轻时因为“历史问题”,找对象还颇费了一番周折。阿姨是淮南市郊的一个农家女,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非常能干,而且很有主见,她不在乎什么“根红苗壮”,便嫁给了老实厚道的王叔。人活着不能没有爱。有一次,我跟王叔闲聊,他说,我一辈子都得感激你阿姨,是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阿姨和王叔育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王叔和他的大女儿,与我爱人在同一个医院上班。后来,大女儿也找了一个当兵的丈夫,巧的是,也姓刘,晚我们一年结的婚。
我和爱人结婚后,一直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每年只有休探亲假才能回来一次。有一年,我回来探亲,见房子前面拉了一个小院子,院内的东南角还搭了一间又小又矮的小屋。后来阿姨告诉我,这间小屋是专门为大女儿和女婿盖的。
我爱人与阿姨一家人朝夕相处,一个院门进出,周围很多人都把她当成了阿姨和王叔的女儿。时至今日,每每忆起在阿姨和王叔身边的日子,妻仍是满满的感动……
妻说,那时候年轻,很多事情都不太懂,阿姨就像母亲进行言传身教,平时也像待自已孩子一般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当时医院实行“三班倒”,除了白班,上半夜叫“小夜班”,下半夜叫“大夜班”,平时是“三大三小”轮值上,有时人手紧张,还要连轴转,人被弄得无昼无夜、昼夜颠倒,疲惫不堪,下班后不想吃不想喝就想补觉。阿姨看了心疼,每天把一家人的饭菜做好后,总要喊我爱人起来吃点东西,有时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就把饭菜放在炉子上用水焐着。当时的社会治安不太好,我爱人每次夜班,王叔都要在深更半夜里爬起来,接送到医院门口,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有时王叔不在家,阿姨不方便接送,就在院子的门头上挂一盏电灯,给我爱人照明壮胆。妻现在还常说,一个人孤单单地行走在黑夜里,害怕极了,但只要看见那一束灯光,心里就感到温暖和踏实……
后来,我调到淮南军分区工作,单位分配了住房,搬家那天,我和妻却万般不舍。阿姨和王叔拉着我俩的手说,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是啊,我们与阿姨和王叔,还有几个弟妹,已不仅仅是邻居关系了,他们已经成了我们的亲人。打那起,我们就一直当作亲戚来走。
阿姨是个十分要强的人。那年月生活困难,为了贴补家用,她不顾家人反对和一些人的讥讽,到王叔和大女儿所在的医院里当起了清洁工,一干就是十多年。在做保洁的时候,阿姨见经常有人提着东西来医院探望病人,就把多年积蓄拿岀来,先是买了一个冰柜,在医院门口卖冷饮,而后又定做了一个货物架,卖一些罐头、食品和糕点等。当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我那两个咿呀学语的宝贝女儿,一到星期天,就嚷嚷着要去看姥姥姥爷,每次去,阿姨和王叔都是把最贵的雪糕、最好的糕点拿给她俩吃,不仅管够,临走时还要带上两份。
再后来,我们全家迁到了合肥。虽然离得远了,但相互间从来没有停止过走动,我们再怎么忙,每年都要去看望阿姨和王叔,他们也总是在时时地关注着我们。一次,阿姨和王叔想两个孩子了,专程从淮南来到合肥,阿姨还在我家住了一个晚上。有一年,阿姨和王叔听说我们搬了新家,甭提有多高兴,并特地嘱托女儿女婿替他们过来看了我们的新房子。
阿姨年轻时就患有气管炎,后来在医院做保洁,整天洗洗涮涮,又得了类风湿病。王叔前两年走后,阿姨突然腿脚疼痛厉害起来,岀行都要依赖于轮椅。开始,儿女们还担心阿姨接受不了,没想到阿姨反倒劝起他们来了:人老先打腿上老,我年轻时路走的太多了,现在该坐下来歇歇了。
今年五月,阿姨的外孙女童童在淮南举行婚礼,我和妻专程前去道喜。坐在轮椅上的阿姨,衣着整洁,面容慈和,耳不聋,眼不花,精神非常好。她握着我和妻的手,把全家老老小小问了个遍,我们说都好,她就非常高兴。然后笑呵呵地对围拢在身边的人说:“现在赶上好日子了,你们要珍惜,我也要好好地活着。”
拙作成稿后,我突然觉得,应该打听一下阿姨叫什么名字。于是,就给阿姨的大女婿发了一条微信,他很快回复:“叫邹德英”。阿姨虽然是一位普通人,而我从她身上汲取的精神养分,却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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