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我考入安徽财经大学(原安徽财贸学院)读书。
大学一年级时,开有《文学》课程。该门课程由三位老师分别讲授。
马老师专门讲授课本中的古文内容。她是山东大学中文专业的高才生。毕业分配至北京某高校任教。后来,因故被下放到位于皖北蚌埠市的一所刚成立不久的高校——安徽财贸学院任教。
马老师的脸型乍看有点像著名演员秦怡,模样端庄漂亮。她授课的风格较别致,每次讲课前都先点名。那是四个专业(会计、统计、贸易、财经)七八个班的学生,好几百人在综合教室合班上大课。学生人数多,她每次点名一般要花去几十分钟的时间。
她每点到一个学生,还要学生起立站一会,让她看一眼。她不慌不忙的一个一个慢悠悠地点。常把个别学生的名字“古色古香”地点评一番,会引起满堂赞叹声。
例如,她点到汪松月同学时,就会用她那地道的北京腔、标准的普通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点到某树平同学,便出口:“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点到王博同学时,她带着动作表情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博非彼勃也!”
古诗词是中华文化最重要的精髓,更是几千年中华文化的凝练。而马老师对唐诗宋词元曲信手拈来。开口便是之乎者也亦焉哉。老师的古文知识,令同学们无比敬佩。听她上课,轻松愉快有趣。
有位同学名叫韩春秀,她总唸成韩香秀。由于点名册是手工刻钢板、油印的,不是很清楚。刻钢板就是蜡纸铺在钢板上,以专用钢笔在蜡纸上刻写文字。须有一定的技巧,刻重了,纸刻通了,就会漏油墨,字模糊;轻了印不出字。
韩春秀同学听到点“韩香秀”就不答应。点完名后,韩同学就起立:“报告!老师,咋未点到我?”于是报出自己的班级学号。老师将缺席符号改正过来。同学们不免大笑一通。等下次上课点名时,说不准仍然念成“韩香秀”,听到笑声才纠正。因此很多同学认识了韩春秀,后来在食堂、操场、校园每遇到韩同学,就会开玩笑:“香香秀”。
古文课时一学期只有几周;一周2节课时,点名用去近一节课时。几十年过去了,《文学》课本上的内容基本忘光。但是,马老师那与众不同的点名和对学生的姓名联系古诗、古词、古文的精彩点评,以及课堂上愉快的互动气氛,津津有味的咬文嚼字,不少同学至今记忆犹新。
课后的晚自习,马老师会到各班的小教室里辅导、答疑。炎夏,她穿着的确良短袖衬衫,雪白半透明,薄薄的衬衫里面的紋胸,可清清楚楚一览无遗。男女同学们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她,也都不敢提问了。
当时学生们的衣着,多为粗平布。近半数的女生还穿着斜襟泡泡扣的土布褂子。衣裤带补丁的同学随处可见。
岂料数十年后的大街上,公交车上,穿着如泳装差不多的衣裤比比皆是。就连老头老太也没有难为情的感觉了。不但敢看,甚至盯着欣赏。
可惜!马老师那雪白的短袖褂,在文革游街时,被造反派用黑墨汁在前后襟写上“女妖马某某”,并在姓名上打上大大的红叉。
红卫兵列举她的资产阶级罪状:顾保姆(钟点工)洗衣服、带孩子;她女儿喝牛奶等。
她不幸的男女关系问题,被“挖老底战斗队”添油加醋并以铺天盖地的漫画、大字报彻底扒个底朝天。她被贬到安徽的西伯利亚——蚌埠,其原因是她犯了生活作风上的错误:与有妇之夫产下一女孩。
文革前,每逢有人问其女儿姓名,她的回答千遍一律:“姓w名系。”进而解释:“孩子——父母之联系也!”又主动补充说:“孩子父亲是著名教授。”有时还指着书桌上教授的大照片介绍一番。
文革后期,学校停办,全体教职工下放到楚霸王别虞姬的那个地方,即淮北灵璧县的霸离公社霸离大队,边劳动边搞斗批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学院召开动员大会,宣布第一批下放人员名单,每念一名,会场就掌声雷动。马老师也不例外用力拍手。当念到她自己的名字时,她的两只手突然举着,僵在空中,合不起来了,脸色也突变十分难看。
文化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后,“臭老九”们苦尽甘来、人尽其才。马老师调回北京某高校任教,继续讲授她热爱的古典文学课。她的女儿出国到著名音乐学院学钢琴去了。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