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八、九点时间,西边的天空,悬挂着一弯痩得伶仃的下弦月;七、八颗小星星,在漆黑而幽邃的天幕上忽闪着俏皮的眼睛。院子里凉爽得很,那西南角栽培着的两棵茉莉正盛开着朵朵鲜花,微风吹送,清香阵阵拂鼻而来。正中的一只小凳子托着一盏小马灯,橘黄的光亮映照着一对小夫妻。他俩肩并肩坐在长矮凳子上,膝前放着一只盛着花生的竹篮。竹篮旁边是一大堆白天从自家菜田收获回来的、未采摘下花生果实的花生藤。他俩一手拿着花生藤,一手采摘着一个个花生,采摘满了一手心,都“嘟噜、嘟噜”地丢在竹篮里。
丈夫看上去有二十四、五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上身穿着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脚穿“人”字型木底拖鞋。他叫王勇,是闽中游击纵队特务连连长。两天前,他请了个事假,经上级领导批准后,他骑着马回到距营地三十里的老家小王村探望一下体弱多病的老父亲。今天下午四点,他接到了纵队首长要他赶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归队、接受新的任务的通知,可他还没告诉妻子。
妻子李芳芳微微偏着头问:“今天晚上准十点睡觉吧?”站起来要去端洗脚水。
王勇慢吞吞地答道:“你忘记了?傍晚的时候,我已洗过澡、换了衣服了。能不洗脚么?不要去端了。”
芳芳重又坐回凳子上。她端详着丈夫的脸,伸出双手掌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后,轻轻地、温柔地拭去丈夫额头上的几滴汗珠。她的目光里含着几多依恋、几多爱怜。王勇问:“老爸呢?”
“睡了。”
“小栓呢?”
“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作业,也睡了。”
王勇“呵呵”笑了两声。芳芳看出他笑得不像平常,“怎么了,你......?”
王勇赶忙伸出左手食指触在自己的唇沿“嘘”地一声,然后小声地说:“我高兴的是咱家七岁的小栓本学期期末考数学满分,语文九十六分。这小兔崽子,刚上小学一年级,比老子当年学得还好。不过明天我就要回到部队上去了。”
芳芳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双手掌缓缓地从王勇的脸颊上松了开来,慢慢的放在王勇的膝盖上。她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王勇说:“亲爱的,我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呀,全中国就要都解放了,劳苦人民真正当家做主的自由、幸福的日子快要到来啦!”
芳芳没有说话,赞许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可是家里怎么办?”
王勇指指老爸的小房,叫她轻声一点儿。他说:“家里,自然有村干部照顾。可是呀,咱村小,光去年秋季就又参军走了四个。眼下咱村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担待些。老爸现在年龄高了,体格也不好,还经常咳嗽,小栓也不顶事。”
芳芳的鼻子微微一酸,但她没有哭。她低声地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
王勇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和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一句:“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当吧,待最后都胜利了,我回来好好谢你。”
芳芳听罢,动情地用左手搂着丈夫的腰,右手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掌,把头静静地靠在了丈夫的肩膀沿。此时此刻,她忽闪着那双俏丽的眼睛望着夜空,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好温暖,真的好愿意就这样和丈夫厮守着,厮守着,并且一直陪伴着他,慢慢的变老。时间,就这样的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夜呵,好静,好静,静得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王勇缓缓地转过头来,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吻,并趴在她的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芳芳的脸上红霞顿生,娇嗔地捶了他一拳,随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王勇起床了。芳芳早已做好了早饭菜。王勇漱洗罢,与茉莉共进早餐。芳芳一边吃着,一边问:“亲爱的,你有什么话要吩咐我?”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后,你要不断地进步,识字,生产。”
“嗯,还有什么?”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的后头。”
“嗯,还有什么?”
“不要让敌伪反动派捉活的。越是遇到危险,越要镇静,沉着应对。被捉住了要与他们拼命!”
芳芳的眼眶潮湿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对王勇说:
“你也要保重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和老爸、小栓盼着你平安回来哩。战场上敌人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效的消灭敌人。千万别蛮冲蛮撞,知道不?”
“嗯,记住了。”王勇郑重地点了点头。
早餐后,芳芳着手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半旧的军装,一件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布鞋。一家人送他出了家门,来到村边大路口。王勇他爸手拉着小栓,对他说:“勇儿,你做的是光荣的事。老爸我不拦你,你就放心地上路吧。家里大人、小孩有我罩着哪,你什么也不要牵挂。”
全村的男女老少也来送送他。王勇诚恳地对乡亲们拱拱手,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跳上马背,调转马头走了。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一天,三个同村青年妇女刘芳、何霞、林瑞华一大早就聚在了茉莉的家里。刘芳说:
“听说他们的部队还没有开拔,我不拖尾巴,但是忘了托王勇给我老公捎去一双新布鞋。”
“我有句要紧的话,忘了嘱托王勇到部队后转达给我三弟。嗨,你们看我这记性呀。”何霞摇摇头遗憾地说。
“足足有一天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我家王勇到达部队了没有?”芳芳随口跟了一句。
“那还用说,早到达了呗。你就把心安宁地放在肚子里吧。”林瑞华安慰着芳芳说。这样婆婆妈妈地唠嗑了半晌后,三个青年妇女都起身告辞走了。
芳芳收拾停当,吩咐老爸照看小栓,就一手拿着一把黑布雨伞,一手提着十多斤炝熟的花生,要回一趟娘家。前两天娘家老母亲闹牙疼,硬的食物不喜欢咬,只喜欢吃温软的。老母亲昨天中午特地托人过来吩咐芳芳,把炝熟的花生带一些过去,给她尝尝。娘家就在大山对面的山坳里,与这里相隔八里远,翻过“古寨岭”即到。
当天下午六点时分,芳芳从娘家返回,顺便带回娘家老娘在她临走时硬塞给她的一包糯米糕。她独自一人轻松愉快地走在“古寨岭”山道上。晚风习习拂面,山道两旁的茂密芦苇,发着“沙沙”的声响。空中一阵鸦噪,她举头望了一下,但见西边的云空中鸦儿万点驮着夕阳,转眼间便消失在已呈粉红色的西天里去了。走着走着,她看到了道旁的“岭亭”,心想何不进去休息一会儿?她于是踱了进去,就着亭里的一只石凳坐下来歇一歇脚。约莫十分钟过后,她起身正要离开,转过头来发现五米开外的杂草丛中,突然探出了两个一大一小的野狼脑袋来。那两双绿莹莹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两张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往下滴着涎水。而且随着草叶的“沙沙”声响,两只野狼朝着她缓缓地、缓缓地探出了前爪,做出了就要猛扑上来的态势。情况万分危急!此际的芳芳一脸煞白,一颗紧张的心快要蹦到喉咙口啦。忽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王勇临别时说过的一句话:“越是遇到危险,越要镇静,沉着应对。”“对,我要镇静、再镇静!”她在心里默念着。理智驱使她本能地环顾了一下亭的四周,糟糕!无一物可做抵御;她疾速地巡视了一下自身:一包糯米糕,一把黑布雨伞而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灵机一动,有了!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地将左手里的糯米糕丢下地,右手立马握紧伞把,恨恨地说:“畜生,老娘跟你们拼了!”冷不防伞尖对准五米开外的野狼,左手的三个手指顺着伞杆突然向前一捋,“唰!”地一声撑开了雨伞,再“哗----!”地一声收拢了伞面;立即又“唰!”地一声撑开了雨伞,又“哗----!”地一声收拢了伞面,如是者再三。俩野狼哪见过这样忽胖忽痩、黑不溜秋又古里古怪的“怪物”?顿时大吃一惊,以为正要咬自己啊,“啊呜!”“啊呜!”惊叫两声都朝后弹跳了三步远,拔腿仓惶地逃入山坡上的一片荆棘丛里。不一会,一前一后没命般地逃上山顶。此际的芳芳越“战”越勇,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继续开、合那黑布雨伞达五、六分钟时间。直到俩野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子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掌灯时分,芳芳一手提着糯米糕,一手握着黑布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家中。晚饭后,她把白天的遇狼、退狼的经过,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勇他老爸。老爸听后十分感动,唏嘘不已。第二天,老爸把儿媳妇昨天遇狼、退狼的经过告诉了村里的父老。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子飞进乡亲们的耳朵里,传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全村人都被李芳芳的这种勇敢的精神所深深感动,纷纷翘起大拇指夸奖她是个临危不惧、机智应对的英雄之妻。
“报告!”
“进来!”正在大帐篷内聚精会神地查看墙上军事地图的我闽中游击纵队司令黄国璋同志回应一声、转过头来一看,门口敬礼站着的,是一对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1.80米的个头的特务连连长王勇。“啊哈,是你啊,来,进来,坐。”王勇进来坐在了一张旧方桌旁边。林汝楠副司令和蔼地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王勇连忙起身接过,与黄司令、林副司令同坐在了旧方桌旁。林副司令微笑地问:“家里老爸的身体怎么样?”“报告林副司令,他老人家好多了。”“家中的茉莉、小栓都好吗?”“都很好,都很好。谢谢首长关怀。”一旁的黄司令点点头“嗯”地一声,旋即神情凝重地对他说:“眼下,国民党反动派一个加强团2000人的兵力,由团长刘星率领;地方反动民团300多人,由团总苟二旺率领,正鬼鬼祟祟地尾随我军,企图追上、包围、消灭我军,情况危急。经纵队党委研究决定,派你率领纵队特务连就地化装成我军伤病员,诱敌攻击。记住:只许败,不许胜,假装节节败退,,退至诗山山门我军伏击圈内,待我军发起总攻,你连直接配合行动。我与林副司令率领主力部队预先在诗山山门周围高地埋伏,静候敌人。”
王勇听毕,“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坚定地向黄司令、林副司令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1949年7月6日上午9:00,骄阳朗照,天气炎热。逶迤地通向福建南安县诗山山门的一条宽约五米的山道。山道两旁簇生着各种各样的小树、杂草。敌军团长刘星一脸骄横地骑着一匹赤黑色高头大马,由骑着一匹棕色儿马、左脸颊留着一条一寸长刀疤痕的反动民团团总苟二旺陪随着,正率领长龙似的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走来。“妈的,传令下去,叫弟兄们加快脚步,天黑前追上共匪!”“是!”身后的杜副官拨转马头,朝后边的队伍传令去了。突然,从前方山道上飞马而至一位敌探子:“报告团长,前方三里远的山道旁草坡上,发现一队共军。”“有多少人?”“一百零八人。绝大部分是伤病员。有的头上,有的胸部,有的腿部,有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白纱布。他们懒洋洋地坐的坐,躺的躺。那炊事员拄着拐杖,正在架锅煮饭。”“他奶奶的,一群乌合之众!还等什么?张营长!”“到!”“你马上带你的一营悄悄地包抄上去,消灭他们。”“遵令。”“团长且慢。团长,您请三思,这有可能是共匪的诱敌之计,不可贸然行动呀。”苟二旺赶忙劝阻说。“狗屁话,你他妈的怎生得一个耗子胆?这黄国璋纵队从宁化县戴云山一路上跋涉到南安,一路上被我国军多次阻击,损兵折将,加上缺吃少穿,快要溃不成军了,哪来的“诱敌之计”?我最瞧不起的是那种疑神疑鬼而贻误战机的做派了。张营长,快去执行!”“是!”
刘星此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号称‘游击雄师’的闽中游击纵队,竟然把伤残病员都丢在半路上,自家好逃命,看来今天是胜券在握呵,此乃天助我也!想到这里,他快活得浑身一激灵,大吼一声:“弟兄们,都他妈的给我提足精神了,快速前进,打死、活捉黄国璋,都重重有赏!”
且说那四百多名敌军,在一营长张大麻子的带领下,正在悄悄地、悄悄地向我军“伤病员”包抄了过来。早已做好战斗准备的特务连战士们,随着王勇一声令下,疾速开火,打死了几名敌兵。顿时,草坡上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撤!”王勇果断地命令。全体战士边打边往后撤。王勇随即把一挺机关枪、两支步枪、五个空弹夹丢在了草地上;并吩咐战士们把行军背包、草鞋、绷带,隔些距离乱扔在草地上,用以迷惑敌人。不一会,刘星的后续部队赶到。一营长张大麻子向刘星献上捡到的枪支、草鞋、绷带、行军背包等,并简要汇报了战情。刘星听罢,得意地“嘿嘿!”冷笑两声,说:“我就说嘛,垂死的骆驼就差最后一根压死它的稻草了!”下令部队继续前进。王勇和他的战友们佯装溃败,且战且退,偶尔有一、两个战士中弹负了伤。这样一直“溃退”到诗山山门的地方,终于把敌军全都诱入了我军的伏击圈里。
诗山山门背靠着险峻的高山,东、西两面是树木蓊郁、杂草丛生的山丘环峙。七月流火,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而下;蝉声暗哑,山地映满了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此刻,静静埋伏多时的主力部队战士们,早已恨得牙齿直痒痒。一旁的机枪手大刘忍不住问:“黄司令,打不打?”黄国璋镇定自若、沉着地低声说:“再等等,等敌人再靠近了打。”200米,......150米,......100米,......“打!”黄司令一声令下,埋伏的战士们一齐开火。顿时,机关枪、步枪、迫击炮、手榴弹,愤怒地向山下的敌人招呼。仅仅一个半钟头的功夫,打得敌人死伤过半,狼狈不堪。狗延残喘的敌团长刘星,企图率领残部后撤突围,可后路早已被我军林副司令亲率的二营死死堵住。一阵激烈的枪弹声后,敌军的残部里又倒下了一大片尸体。
该是收拾残局的时候了。黄司令转过头来喊一声:“吹号员!”“到!”“马上吹冲锋号!”“是!”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我军指战员们个个像下山的猛虎,呐喊着,冲向山下的敌阵,与敌人展开了肉搏。王勇奋勇当先,手握大刀,冲入敌阵,一连砍死了六、七个敌人。突然,他发现左前方五米处,一敌军士兵将大刘摁倒在地,举着手中的刺刀正要刺向大刘的咽喉。说时迟,那时快,王勇猛一甩手,手中的大刀“呼!”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深深插进敌士兵的后背,救下了大刘。他握紧双拳刚要向前冲,突然发现苟二旺正举着手枪瞄准林副司令。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王勇猛吸一口气,“嗨-----!”地一声腾空跃到苟二旺头顶,使出一招“武当三踢腿”功夫,“噗!”地一声踢掉了苟二旺的手枪。旋即一招“霸王举鼎”,将苟二旺领口、右小腿用左右手抓住举起,“呯!”地一声扔到四米以外的地上。苟二旺来不及“哎哟!”哀嚎,又一次腾空而起的王勇,缩起俩小腿,使出一招少林“千斤坠”,齐齐落下的双膝盖恰恰像大石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了苟二旺的胸口上,苟二旺当即吐血毙命。敌团长刘星丧魂落魄,哭丧着脸,在二十多名残兵败将的死死保护下,突出了重围,仓皇地向福州榕城方向窜逃而去。
战斗结束了。部队的战士们在打扫战场。一批敌军俘虏被我军战士押着从王勇的面前缓慢的通过。特务连的战士们欢欣雀跃,纷纷地向王勇围聚了过来。这时候,黄司令、林副司令也满面春风地快步走了过来,走到王勇面前。王勇赶忙立正敬礼:“报告黄司令、林副司令,特务连完成了首长交给的任务!”“哈哈哈,完成得很好嘛!”黄司令紧紧地握了一下王勇的手,开心地笑着说。林副司令也紧紧地握了握王勇的手。黄司令转过身来,朝着全体战士、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我们胜利了!我们要再接再厉,以实际行动,迎接即将到来的我解放大军进入福建,解放福建全境!”“我们胜利了!”“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一声声激昂的口号声响彻诗山山门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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