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卖艾草的多了起来,卖粽叶的也多了起来。有人买了艾草,插在电瓶车上,车子打身边开过去,洒下一缕清香。哦,又是一年端午。
端午节,在我的乡下,叫五月节。农历五月初五,可不就是五月节么。我们小孩子不关心它叫什么节,只知道,过这个节,家家门头上要插艾,家家饭桌上有粽子吃。还有巧手媳妇,会做好看的香囊,挂蚊帐的钩子上。又好玩,又有好吃的,我们自然很开心。
乡下,艾草多。沟渠边长,菜园子里长,房前屋后也长。像天生的野丫头,只顾疯着往上窜。村人扛着犁耙走过,瞟一眼,小声嘀咕:“唔,长这么高了,五月节快到了。”小孩子们也隔天跑去看,再比一比,艾草只要高过肩头,五月节就快到了。
“布谷,布谷”,林间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一大早,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带着镰刀,去村外割艾草。这是儿时最喜欢做的事。儿时就很会梳头,梳两只俏俏的羊角辫,再扎上两只红色蝴蝶结,蝴蝶结是货郎担来村里,母亲用牙膏皮换的。还记得那是用染上颜色的海绵剪出来的,活灵活现。彼时,这两只红蝴蝶就在头顶上飞舞。见到狗尾草,跑过去采采。见到小野花,采来插小辫子上。直到看见一大片艾草,才又想起,今天是要来采艾的。家里的门头上,还等着它们呢。几个人埋头割了一大捆艾草,英子力气大,一个人就能背起来,我们几个跟在后面,不时用手往上托托。欢天喜地回到家,大门上插几枝,灶台边插一枝,土墙的缝隙里也插上一枝,鸡笼猪圈也要插,插得满屋子都是,大人们也不管,只笑笑,由着我们去。
主妇们提着桶,挎着篾篮子,到水塘边洗粽叶,淘糯米,说着闲话。不时会有小鱼儿窜出水面,在淘米篮子里游来游去。张家用红豆做馅,李家用花生做馅,陈家男人在国营单位上班,每月拿工资,她家买了猪肉做馅。有调皮的小媳妇:“嫂子,这猪肉的粽子出锅,我也尝尝啊。”陈家婶子笑道:“都给你,看不把你吃撑。”农历五月的牛背塘涨满了水,一阵阵笑声在水面上荡漾,震起层层涟漪,漫过青石板,主妇们纷纷起身回家,裹粽子。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村子里飘出了粽叶香,糯米香。狗儿安静地趴在村口,等着田间荷锄的主人归来。这样的画面,再也无从寻觅。却注定忘不掉。
祖母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帮佣,烧的一手好饭菜。经祖母手裹出来的粽子,形状大小都一样,个个都很俊俏,紧实,就连裹粽子的细绳,祖母也很讲究,用大红色的。用祖母的话说,这叫“红配绿,看不够。”我捧起一只在手心,左看看,右看看,好看,真好看呀。粽子煮熟后,祖母一只只拿到锅沿上,说是凉一会再让我们吃,怕烫着。我们等得及,抓一只到手里,剥开粽叶,顾不得烫,咬上一口,又香又糯,又有嚼劲,虽然没放肉,味道却出奇的好。年幼的我,总以为祖母有一双神奇的手,无所不能。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祖母烧的饭。记得祖母煮饭时,喜欢沿着大铁锅贴一圈面饼,饼是褐黄色的,至今也不知道什么食材,味道甜丝丝的,这亦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了。
大人们在家裹粽子,小孩子们早溜出去了。去干什么呢?去摘花呀。五月天里,大地葱茏,满树馥郁,走到哪,香气都直往身上扑。有青草香,有艾草香,栀子花亦暗香浮动。村南头小红家有院子,院子里种栀子花树,花已开满枝头,白色,极香。她每天都摘许多花送小伙伴,我们拿来别衣上,插发上,装口袋里,挂蚊帐上。大人们也拿来别衣上,插发上。一整个村子,都飘着栀子香。“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这时节,人都是裹着香的。儿时便羡慕有院落的人家,他们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养鸡,养猪,虽不是大富大贵,寻常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吉祥。小人儿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愿望。如今,我的小院里也长艾草,也种栀子树,算是了了儿时的心愿吧。
那日,一个四岁稚童突然冒出一句话:“你身上有山里的味道。”我一愣,好奇地问他:“山里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呢?”奶声奶气告诉我:“是艾草的味道呀,是小花的味道呀。”一句话,让我笑了很久。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纯净无私,让人瞬间消解一切繁芜。顺应自然,真实过好每一天,便觉天下万般皆是好的。
“彼采艾兮!如三岁兮。”这是长在《诗经》里的艾蒿。上了学后,从书本上知晓,五月节其实又叫端午节。插艾蒿,裹粽子,除瘟驱邪,怀念那个爱国诗人,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习俗,一直传承至今。在我看来,“艾”就是“爱”,是祝福,是牵念。
端午日,天光微亮,布谷鸟声声掠过头顶,我去园子里割一把艾草,今夏雨水盛,艾草长得足有一人高,叶片也显肥硕。与一株艾草相望,心也变的温柔起来。用红丝带扎好,悬在门楣上,红绿相间。想起奶奶说的话:“红配绿,看不够”。回到厨房,点上火,煮几只粽子,蜜枣红豆馅的。
这一天,家家都在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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