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很冷,时节已到了深秋。
午饭开始还没多久,一位同学就跑来说,我父亲送粮来了。听了这话,我心中陡然一沉,悄悄放下饭碗,向教室后的大路走去。
我来到这所市属学校还不到4个月,心情却日渐沉重。这里的学生,大多有一个美好的背景,或是官家公子,或是城里千金。优越的条件,使他们自诩自傲,有时说笑起来,总要寻些农民的愚昧作为谈资,那种蔑视的眼光,戏谑的口气,常常使我不寒而栗。父亲原说要给我送粮,我一想到同学看见形容枯槁的父亲和“吱吱嘎嘎”的破车时的灼人的眼光,便拒绝了,虽然我每月必得往返百里带些粮来。
然而,父亲还是来了。
转过屋角,便看见了立在牛车旁的父亲。穿的,还是那件落满尘土的露绒的破袄;戴的,还是那顶洗得发白的歪檐的帽子。那头老牛,也许是饿了,直往路旁的冬青丛上凑。父亲一边频频勒缰绳,一边发出耕田时那样的大声斥骂,惹得路过的同学抿着嘴笑。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让父亲赶快把牛车赶到面粉厂院里,因为路那边正临着我班女生寝室,时不时还有同学进出。
“我不是说要自己带嘛!”我边卸粮边嘟囔。
“天冷了,往后带着不方便,还得来回跑着耽误功课。干脆一下拉来省事儿。”
卸完粮,扭过头来,父亲已把牛卸下套,开始喂料了。看来父亲要在这儿吃饭了,虽然此时食堂还在卖饭,然而……
“大(父亲),没饭了。”我搔着头,脸上好热。
“噢……”父亲正掏饲料的手停了一下,“那……那不碍事,等会儿到街上买点儿吃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很少在外买东西吃的。每次出村办事儿,即便是赤日炎炎的中午,也要忍饥赶回。这一次,他舍不舍得花钱呢?
“啥时候动身走的?”为打破尴尬,我没话找话说。
“8点哩。这车慢,晃了半天……”
“8点?”我想起8点时的寒冷,“那起码5点就起来了吧?”
“可不是!要不是昨个儿你娘俺俩把粮食装好,怕还要更晚哩。”一阵风过,父亲裹了裹棉袄。
父亲是最怕冷的。
说话间,已喂完了牲口。父亲拍拍手站起来,微倾着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只破钱包,取出30元,在粗糙的指间摩了摩,递给我说:“天冷了,你娘身子不好,眼也花得不中用了,不再给你做棉袄,你就照城里人的样买件儿算了。”
无意间顺眼瞟去,我大吃一惊,那钱包里已经空无一文。同时,我极为分明地听见父亲肚里的“咕噜”声。我霎时明白:父亲,他,又要挨饿了……
一种负罪感袭过心头,鼻子酸酸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那苍白的虚荣,此时已完全荡去,久抑的农家父子的感情却在此刻骤然涨满胸怀。我忍住泪,对正要套车的父亲说:“大,您等会儿……”转过身,飞快地奔向食堂。
转过屋角,秋风扬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在我的身上;身后又传来我家老牛一声深沉悠长的哞叫。顿时,我的泪,如泉水般涌出,“扑扑通通”,滴落在脚下……
温馨启迪
本文写了一件极感人的事,笔触细腻深沉,写出了“我”作为农家子的自卑和虚荣,父亲的淳朴和无私,其中作者心理变化的描写尤为真实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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