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月亮的方向走
每天傍晚,我都会下楼去散步,我常和我的朋友说,我就像是那条被困在屋子里的狗,每天都要出去遛一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一看新鲜的人。关于狗的想象是因为每晚的深夜,在我失眠的时候,总会有野狗的声音传到我们的房间。我住的地方一下楼从我的角度来看右手边就是落日,左手边就是月升,大多数时候,伊犁的月亮都出奇的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我总是感到好奇,伊犁的月亮像是永远都不休息,它总是试图发挥自己最大的能量消耗自己,照耀黑夜中那片黑色的大地和那些黑色的耳朵。
常常我从外面回到学校的时候,特别是在南门,从那个地方看过去月亮总是大得出奇,这时我的脑子里就要不受控制地蹦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句诗来,虽然这样子写出来感觉有点土,但在那个场景下,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只有这句诗。南门之外开发得还不够,路也还没完全修好,还属于荒地,北疆的戈壁滩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荒凉,我也只有站在高楼上时目光才能越过戈壁滩看到远处那排已经渐次变黄的白杨树。那夜,在这样荒凉的戈壁滩,我和我的朋友就坐在一辆孤独的出租车上,车内只有司机、我和我朋友三人,那轮硕大的圆月就在我们前方,出租车昏黄的灯光照着前方的柏油路,细瘦的光线在月光下显得很局促。月亮隐身在云朵的身后,在夜晚,那片白色的云朵也变成了乌云,于是,月亮那嫩白的身子,那片衣裳似的乌云,就这么欲说还休地在我眼前,像是有千年的心事要与我说,又像是一个热闹了太久的人只想缄默无言。
到了冬天,月亮的温度在寒风的衬托下会变得更冷,却也变得更清晰。在冬夜,我一个人走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上,过往的行人各怀心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也没有注意他们。我就一直走,朝着月亮的方向走,遇见大楼就穿过大楼,遇见草地就穿过草地,遇见围墙就穿墙而过,不管事实如何,我就这么执拗地、固执地走。寒冷让我的脖子变得僵硬,脸颊也变得像冬天的树叶,但我仍旧没有停下。因为在我抬头望向月亮的时候,通过余光看到了更多抬头的人,这时我开始注意人群了,他们年轻的脸庞上都闪烁着月亮的光华。那一瞬间,我感到我仿佛与隔膜了许久的人群开始相融,就像雨滴融入大海。我只有一滴,也只有一瞬。可这一瞬让我的心海如烟火绽放,极致的孤寂中是极致的灿烂。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又像是在举行一种什么神秘的仪式,整齐划一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走,我们脸皮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受到了来自月亮的祝福,我们在生命的数个瞬间中温习春日来临前的景象。
周围完全安静下来了,只有草叶摇摆的声音,只有轻吻喘息的声音,他们透过人群,传达至数个黑色的耳朵,如同月光那般,平等地去到每个人身边。我就这么走着,步伐缓慢、心情平静,怀着一颗悸动又虔诚的心。敬畏月亮,如同敬畏爱情。
赛里木湖的雨����������www.xinwenju.com��
大多数时候,赛里木湖都是晴天。但我们去赛里木湖那天下雨了,因为下雨,我们匆匆而过,一路上,那些亘古而清澈的雪山,和连绵的草地也都浸润在雨里。同行的朋友觉得有些扫兴,我却觉得很好。
赛里木湖位于乌鲁木齐和伊犁的中间,因此很多人会从乌鲁木齐过来,也有很多人会从伊犁过去,我们就是属于从伊犁过去的那一拨。因为下雨,我们没能看到天鹅,只能一行四人连上司机大叔五个蜷缩在出租车里,在那个钢铁大家伙的身体内,在这种暂停里,我们五个温暖又庆幸,无奈又兴奋。而且那里的雨很怪,好像跟着我们跑似的,我们走后的地方以及还没走到的地方总是晴空万里,只有我们头顶,黑压压地顶着一团硕大的乌云。
远处,雪山和变得像蝌蚪一样小的羊群变得无比神圣,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在我没来西北之前,我一点也不喜欢西北,我觉得这里只有满嘴的沙子和极其不便利的交通。但我来了西北后,我知道,我走不出去了,我这一生都要和西北相联系,它的草原、雪山、沙漠、牛羊,它的温柔、爱怜、暴虐都毫无保留地与我分享,我这个自私的人,又怎么能一边享受着它的好又一边嫌弃它呢?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或者一个抛弃情人的渣女。
因为雨太大了,我们出不去也走不了,只能继续蜷缩在这钢铁大家伙的身体里等雨停,我们五个人静静地,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早起也让我们困倦不已。上午看到雪山和湖水的兴奋也已渐渐淡下来了。我们都很安静。
但这个时候,赛里木湖是不安静的,它的雨在疯狂地下,通过被雨水冲刷到模糊的车窗我看到对面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因为这突然而至的大雨中断了他们的拍摄。那个穿着白色婚纱被雨幕模糊成云朵的新娘在众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车去,她的裙摆已经被泥土染上,显得又干净又脏兮兮的,新郎那笔挺的西装和抓得很好的头发也都乱了。我知道,这里很美,有很多人会来赛里木湖拍婚纱照。���ռǴ�ȫ��www.rizhi8.com��
对面那个慌张的场面也已闭幕了,我们几个人又安静了下来。躺在车里,但我依旧觉得这雨很好,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录下了赛里木湖的这场雨,我想让这场雨的范围可以下得更广,也下得更久一些。录完后,我就发给了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听,他说真好,别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在这里上学。看到他的回复,我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偷偷把赛里木湖的什么东西给带走了,事实上,我也确实带走了什么东西,我把赛里木湖的一块小石头给带走了,直到现在它还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架上,仿佛从没有什么事物能影响它,即使它是从水里被捞到干燥的陆地上,身体暴露在南方的空气中。
从小到大我都喜欢收集漂亮的石头,真奇怪,好像很多人都有这个癖好。我还喜欢闻下雨时泥土被打湿时的味道,属于人间的嘈杂尘埃都被雨水净化了,那种味道就仿佛是终于摆脱了不安后如释重负的一瞥。人群是那么的遥远,那些属于旷野和森林的味道回到了本该就如此的孤独和寂寞中,显得无比渺远。
大约四十分钟,这场雨也就停了,我还想听也再是永远都听不到了。司机大叔打着火,拉起保险栓,踩离合,踩油门,我们顺着原来出发的方向继续走了,雪山、草原、牛马和千年万年流淌在山顶的海一般宽广的赛里木湖也渐渐远了,我朝后看,那对新婚夫妇又从黑色的旅拍车里钻了出来,准备投入新一轮的战斗。我们的前方,太阳也出来了,晴空万里,天空变得和来时一般蓝,像宝石那样的蓝,像赛里木湖那样的蓝,像是要把你的身体都染成天空的模样那样的蓝。
但我想赛里木湖的这场雨是永远都下不完的,它的潮湿,雨水的气味一直跟着我,一直到现在,我的电脑旁,我还能依稀闻到那场雨的味道。
雪山与乌鸦
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藏了很久,谁也没有告诉。但其实,这个秘密是透明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但所有人都在赶路,他们低着头,行走在大地上,像无数个蚂蚁般的黑点,又像蜗牛,慢慢地爬,慢慢地爬,爬到日头东升西落,爬到一年春去冬来。
在伊犁,我住在一栋被雪山环绕的房子里。冬天时,伊犁开始变得昼短夜长,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看到太阳刚刚顶出地平面的模样,金光铺满大地,夜晚渐渐退场,西边的黑云也逐渐消散,等我刷完牙出来再看,太阳又升得高了些,不过十五分钟,阳光已经从屋子的脚踝照到它们的半腰,然后透过窗户我就能看到我右边亭子的影子在欢欣地摆动了。那片早已干涸的湖泊也好像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表面变得波光粼粼的。
到了下午,我想也只有在西北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还需要是在西北的荒原,没有高楼和车流的阻挡。傍晚七点左右,月亮已经亮了,它不是升起来的,是像一盏灯那样随着白天的老去就年轻了,变得有活力又健康。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温柔似水,如同草原里低头唱歌的野草,每一片叶子都银光闪烁,每一片也都是大地的歌喉。而西边,是太阳落下的地方,它还没有完全老去,它在用它的身体最后哺育这片大地,把辉煌和灿烂留给那些沉寂的生命,在黄昏,每一个生命都是具体的,每一个灵魂都有故乡。只有在这里,人类变得无比渺小,自然的力量是那么的磅礴,我就站在月亮和太阳光辉交映的中央,看它们的涅槃与新生。
远处,还是有稀疏的车流划过夜晚,绸缎一样的马路是今年新建的,估计也是我们搬到这里后才开始组织建设那条马路的。偶尔,那里会有些小年轻开着飞一样的摩托车驶过,那种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马达声嘶力竭的声音,如同地狱之门开启的前奏。令我感到心惊肉跳,那些草原的孩子,有一部分已经彻底成为现代文明的战俘,马蹄声已经跟随着他们的祖先远去了。有的时候,那条路也会有新人和他们的朋友光顾,他们在那儿唱歌、跳舞、拍视频,欢乐的心情透过围墙传到我们这栋楼来,于是我们也变得雀跃起来。他们围成一小圈,车灯打开,把周围的夜色都染成白昼,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歌唱完了,舞跳完了,视频也拍完了,他们就上车,调转车头,往更深处开去,那里没有路灯,我看不清那里是哪儿,也辨不清方向。慢慢地,那片被染亮的夜晚又重新变回夜晚了,我们雀跃的心又重新沉寂。
有段时间的每天下午五点半,总有一只乌鸦会一边啼鸣一边飞过我的窗前,我仔细观察过,几乎都是下午五点半,每次那只乌鸦飞过的时候我就紧紧地盯着那只乌鸦,我在地上看它的时候总觉得乌鸦很小,但现在我也在半空中了,我才发现,其实这里的乌鸦都很大只,还是说成年的乌鸦大体都是这么大只。在澄澈湛蓝的天空下,就有那么一群黑色的精灵,每天都飞过这片天空,刮风的时候它们在飞,天晴的时候它们在飞,下雨的时候它们也在飞,好像它们从不停歇,也永远不会累。那声准时的啼鸣就是我的秘密,我为完整地拥有那五点半的乌鸦而感到窃喜。
说起下雨,我就想起来有一次我在路上散步,结果遇上了大暴雨,我又没能及时找到一个屋檐能遮盖我可怜的身体,于是我只能在瓢泼大雨中撑着我孤舟一样的伞流浪在荒野里,那时候,学校里的绿化还没有做好,看起来就真的是一片荒野。在我好不容易快要赶到楼下的时候,猛然一阵大风袭来,我的伞差点被吹翻,还好我为了应付新疆的大风,特地买了一把超能抗风的伞。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群乌鸦突然从我的身后飞来,离我无比地近,我甚至能看到它们的翅膀从我眼前掠过,不一会儿我便被包裹在鸦群中,鸦群如那日狂暴的雨点,带着我升上了天空。在这场倾盆大雨中,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像是童话里的巫女,宛如在异世界,实际上它们只是短暂停留了五六秒,可就是这短暂的五六秒,如进入虫洞那样,被延长拉大,我变得无比兴奋,甚至想在雨中大喊,像《肖申克的救赎》里那个越狱的安迪那样,像《死亡诗社》里那些勇敢站上课桌的梦想家那样。在狂乱的雨线中,我是完全自由的,没有束缚,也没有任何的规矩,如同一个没教养的野孩子。但我是如此地快乐,又如此地肆意,我近乎执拗地相信,这一瞬间的快乐我将一生都无法复制也永远都无法与人分享。
去恰西
去恰西的那天我正患着重感冒,但是朋友相邀,我也不想辜负这场春日的盛情,于是,第二天早晨,还生着病的我还是早早爬起来去奔赴开往恰西的车。
在车上,我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感冒药的副作用就像冬日的白雾那样从我的体内升起,我在这层雾蒙蒙的困倦中,感觉周遭的一切都绵软而温吞。清醒的时候我就一直看天、看山、看路过的羊群和疾驰的马儿,马蹄声与我们坐的中巴的车轮声遥相呼应,我坐在车里,就如同委顿在原始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缝隙中,肉身与灵魂撕扯着我的意识与感官。那些骑在马上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想必他们也是不知道我们这群小鸟一样年轻的女孩子是要去往哪里,他们浸润在一种原始的奔放蓬勃气息中,生命极尽舒展,叶片似的手臂张扬而明媚。我们这些从城市和人群中逃亡而至的人被那些奔放的生命力所感染,我觉得我的重感冒好像又好了许多。
在路上,那些重峦叠嶂的雪山被掩映在葱郁的松树林后,人的目光被拉得越来越远,好像跨过那些松林和雪山就能看到另一半地球的月亮。在过桥的时候,伊犁河的支流浅浅地铺在大地上,凹陷下的河床温温柔柔的,丝毫看不到伊犁河的奔腾与壮阔,水汽透过车窗扑到我的脸上,它令我的每个细胞都回忆起了南方的细雨,那种带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触觉,那种水雾迷蒙的缱绻,是根植在我生命中的南方记忆。
我们的车开了很久,从伊宁市到恰西,直直开了有两个半小时左右,中间除了那些雪山、松林和牛羊马群,我还看到了我诗里的尼勒克县,我最开始写尼勒克并不是因为我认识了它,而是因为天气预报里提到了那天的天气,它忽的就从我脑海中显现出来了,我就顺应波浪写下了它,我想那是我必须经历它的预兆,尼勒克横跨地理的距离提前走到我的面前,它熟悉、苍老又满是沟壑的脸庞让我望到了人类的生活切片和历史的感性注脚。
当我终于双脚站在恰西的土地上时,四面环绕的雪山就迫不及待地向我涌来,我置身在空旷里,身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盈与满足。我们过去的时候,是在一个春日的四月,那时候的恰西草地葳蕤而深情,黄色的野花夹杂其间,自然的奇迹在悄悄地开放。那些长久生活在此处的牧人们看到这群叽叽喳喳的游客已是见怪不怪,他们自得地管理着自家的羊群,毡房就安置在山脚下的一个坡地里,有的又在草原中,在那无边无际的绿里,毡房就像地上的羊群是唯一的白。天上硕大的云朵像是承受不住这浓烈的白,沉得直直要坠到地上。我们本来想奋力爬到山顶,其实就是一个铺满了草地的小山包,但是走到半路还是因为时间原因而作罢,一群人来的坏处就在这里了,你失去了感受孤独与寂寞的时间,同样地,一群人的好处就是热闹。
中间暂歇的时候,我躺在草地上,感受草尖与我生命的互动,它就这么轻轻地戳破了我衣服的阻隔,与我的肌肤只有一步之遥,可是那种阻滞与不顺畅我却已感受得分明,我就这么躺着,不管不顾地,路过的情侣对我侧目而望,走过的孩子也对我投以好奇的一瞥。我想,我还是那个奇怪的孩子。
但我全然不管,还是躺着,小声放着我喜欢的歌,借助音乐获得一种想象。远处那棵孤独而又巨大的橡树也那样站着,旁边没有比它更低矮的树木,也没有比它更高大的树木,它只是自己站在那里,与那些卑微渺小的生命同在,就这么恒久地矗立于人间。我想在夜晚,月明星稀的时候,原野的风吹过它的枝干,上面一定附着着它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的消息。
下午五点,为了按时返程,我们走了,和来时那样,我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只是这次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多。我的重感冒依然没好,但我的灵魂却获得某种治愈和绵延,因为我在恰西留下了我的脚印,恰西也在我的荒漠中播撒下草地的种子,估计不用多久,那里将牛羊成群,河流繁茂,草地还是那样葳蕤而又深情。
红旗街口
和朋友去红旗街口的那天,我们从郊区出发,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走了许久,路上经过一个荒凉的拐角,放眼望去,有一排高高的白杨树,那时还是夏末,巨大的白杨叶子腹底翻飞,白色的半边身体像是白鸟在飞,声音沙沙作响,很好听。再过去,就是一所学校,我都不明白,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所中学在那儿,那里的孩子都半大不小,篮球打得虎虎生威。一路上,还看到很多塌了一半的泥房子,就是很多电影里会出现的,北方的那种干硬、敦厚的土块搭起来的房子,它们像是几个并排老去的温吞老人,身子还在,但是灵魂已经飘散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些蓝色的房子,很漂亮,在飞快掠过的影子间,我能依稀看到那些繁复的雕花,我想如果房子能像人那样,在一个壮年那样的年纪的话,那它一定很热闹,周围一定围满了孩童和玫瑰花。
从我住的地方出发,在晃了一个半小时后,我和朋友终于到了红旗街口,晃的过程中,我看着那些维吾尔族或者是哈萨克族的大爷大妈上去了又下来,下来了又上去。只有我和我朋友像两尊雕像,天荒地老似的坐在公交车的尾部,屁股都坐到出汗。但你丝毫没办法,路就是那么远,你也不能变成哆啦A梦,戴上竹蜻蜓飞过去。
我们会去那儿,是为了给我妈妈买一件用艾德莱斯做的裙子,上一周看到朋友淘到了,漂亮得很,就一直想给我妈也买一件,但是从街头逛到街尾,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不是腰围太大,就是袖子太短。我妈嫌自己有麒麟臂,一定要买能遮住它的。在一片乌泱泱的深邃面孔里,我们两个汉族人窜来窜去,像是进到了异世界。
我很喜欢去逛这种少数民族聚居在一起的街道,因为感觉在那儿我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而不是被旅游业和商业层层包裹起来的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舒服的东西,我想看到的是那种陌生的、奇怪的、令人感到刺激的东西。因此,我每去到一个城市就想去逛当地的菜市场,以及那些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的地方。记得有一次我和一群朋友出来吃饭,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巴依库勒路,那里有一排吃饭的地方和一个小菜市场,在吃饭前,朋友们说要逛逛,于是我们就在那儿逛起来了。不远处,我看到老人小孩年轻男女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又看到蔬菜瓜果,我就知道那儿是个菜市场了,于是我提出想去看看菜市场,同行的一个男同学还笑我,菜市场有什么好看的,但同行的一群人还是陪我去了,但可能因为是中午,摊贩们都没出来,三三两两的,显得很萧瑟。
这下我那位朋友取笑我取笑得更厉害了。
“好了,看吧,看吧,这有啥?”
后来我独自在晚上去过,果然很热闹,我也凑了个热闹排队去买凉拌猪头肉,等了很久还没轮到我,我就去又逛了一圈才回来,旁边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直在和她老公聊猪头肉要怎么吃,她老公就说家里还有这么多肉,别买那么多了,但他老婆一直对老板娘说:“这个,还有这个,都要了。”她老公在旁边默默地掏钱,默默地拎着,然后一家三口消失在了黑色的人群中。
可当我终于把猪头肉费劲巴拉买回来后发现并不好吃,不是家里吃到的那个味儿,想着浪费食物可耻,勉强吃了一半,另一半放在窗台,那里温度低留得住,结果第二天把它忘了,太阳晒了它一上午,打开后味道已经有点酸了,再也不敢吃,只好把它扔了。早知道就送给回来的那天晚上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白狗吃。
在没有买到心仪的艾德莱斯裙子后,我们只能放弃,中途去一家饭馆吃了饭,那家饭馆也和我在内地时去的饭馆不一样,那家店装修的颜色大开大合,就像我要买的艾德莱斯裙子那样,整个就五彩缤纷地在你的眼睛里转悠。终于在一个有着蓝色顶子(也不是水泥屋顶,说棚子似乎又有点不合适,反正就是沿着屋檐向下延伸的屋顶子)的店门外坐下,点了一个番茄炒蛋和葱爆羊肉,本来想点虾,但虾没有,只好换成葱爆羊肉。神奇的是,他给我的单子是用维吾尔语打成的字,这一下子就冲击了我以往的认知,像一个很没见识的人那样连连惊叹。后来,我仔细地保存着那张点菜单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单子的字迹被慢慢磨没了,变得和早晨的云朵似的雾蒙蒙的空白。之后的日子里,我再没去过那家饭馆。
常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这条大河总在一些以逝去为标识的永恒中流向远方,它不断地啃食记忆的河床,也不断地冲刷人的灵魂,重塑人的肉身。在伊犁的日子里,赛里木湖的石块、恰西的松子、天边的圆月……无论何种的生活样本,它们都在时间的魔力下,沉淀成了大河的一部分。但那些痕迹,那些被啃食、被冲刷、被重塑后的痕迹,将长久伴随我的生命,直至死亡。我想我将永远记得,暮光中,雪野上方自由生活的黑色精灵,那是一个冬日,是我短暂的一生中首次触摸到雪的温度,见到雪的模样,从此,凡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雪都会有一部分是来自伊犁的雪。也是在伊犁,我见到了在广袤大地上拖曳而出的河流不息向前,远方野马传来的嘶鸣声唤醒了春日的满树繁花,我行走在夏季苹果树的阴凉下,等待那一树的青涩变成金黄,而我就在种满了松柏的万里大山中间,与君作别。������Դ��ܰ�ľӣ�www.xinwenju.com��ԭ����ַ��undefi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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