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与物业的恩怨

　　盛夏，炎热的中午，小区里静悄悄的。突然一阵喊叫声打破了宁静。

　　“失火了!”

　　“失火了!”

　　“快打119!”

　　钱大妈咕噜爬起来开窗一看，前面的四栋四楼窗口飘出一股股黑烟。“火——噢!”“火——噢!”消防车来了!消防员打开消防栓，发现竟然没有水，好在火势不大，消防员用干粉灭火器等扑灭了火情。经检查，是点蚊香引发的火灾。四楼业主惊魂未定，灰头灰脸，一个劲地给邻居们道歉。但邻居们却不淡定了，议论纷纷：

　　“今天要是火势很大，蹿到楼上怎么办?消防设施投入那么多钱到哪去了?”

　　“这物业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样重要的设施都是空的，不是这次起火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以前还好，自从物业换了一个年轻一点的经理，什么都变了。贵就贵点，但是服务跟上也就算了。”

　　钱大妈说：“到物业去，把我们原来送他们的锦旗要回来。”

　　“早都不知道放到哪去了。”夏燕说。

　　钱大妈小区里的千家物业，近几年发生了很多令人气愤的事情：安全问题成堆又没有监控，很多人家被偷查不到证据;消防隐患邻居们反映很多次都不完善;房屋漏水，公共维修资金被稀里糊涂地挪用;小区老人活动中心被私下租给幼儿园。有些业主气不过不交物业费，物业就恶意停水停电。要求物业去看时，物业的水电工骑个电动车跑得飞快，等业主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赶到家时，他已经修好了，没事了，没有监控留不下证据。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监控。需要的时候，天上的麻雀地上的蚂蚁都能数得清，不需要的时候，就突然坏了。有一个邻居家在停电的那个时间段，刚好看到物业经理带了几个水电工从他家楼道出来，但是查监控，意料之中坏了，一次又一次的报警都是不了了之。19年的中秋节，在物业经理的授意下，给小区里300多户业主发了律师函。那天老徐家亲家第一次上门，老徐把家里家外全部都收拾了一遍，等老徐夫妻俩乐呵呵领着亲家走到家门口，发现门把手上挂着律师函。老徐最讲究吉利，气坏了，大骂物业经理心理阴暗，憎恨别人阖家团圆，所以才想出来这么损的招。楼下的小雷说，哼，上个月物业几个小管家尾随他一直到他公司，拉出一条横幅说我欠了他们物业的钱，他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交物业费。我现场指挥我们公司保安跟他们狠狠地干了一架，那叫一个爽。

　　钱大妈和小区的近200多户业主，到法院起诉了物业和业委会。法院判决业主们赢了，要求审计他们六年来每年100多万的公共收益，法院强制执行了四五次都没有结果。业委会把那些手写的收据拿给业主们一看，钱大妈说做假账的水平太差，拿这种烂水平来糊我们，忘了我们有几个人都是做会计的。这下可捅了业委会的蚂蜂窝了。业委会的郑大妈原来跟钱大妈是闺密，自从郑大妈进了业委会以后，任何对物业或者业委会提意见的时候，她都冲锋在前。大妈之间吵架惊心动魄、排山倒海，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话，除非炸弹能分开她们。特别是郑大妈，巴掌一拍，跺一下脚，脚底下的秋叶都跟着旋了几个圈。钱大妈占理，句句说到点子上，不费话啰嗦，就是你们把帐拿出来，我们认真算一算。郑大妈不接招，虚晃一枪，说：“就你能。黑、矮、胖，大街上一站，都影响合肥市容。有钱，还如玉，什么好事都占着，一个人晚上不怕鬼吧?”

　　钱大妈没想到她来这一招，这是在她心口洒盐，讽刺她离了婚啊。物业和业委会联合起来，掘地三尺挣黑钱，骂他祖宗，咒他儿孙，都无所谓，只要搞到钱。不畏因果，不信报应，还到九华山去烧香，都脏了九华山的台阶。钱大妈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是漂亮吗?你儿子怎么这么怂啊?我儿子堂堂985大学，每个月都给我钱用，你到业委会挣那点黑钱，养你儿子，养你孙子!”

　　几天后，邻居夏燕和小李来看钱大妈。夏燕说：“消消气，没必要和小人计较。茹姐投诉了这么多次，我们小区物业这一块是国家扫黑除恶遗忘的角落啊!”钱大妈说：“我长成这这样，是不是喜欢骂人造成这样，造了很多口恶啊。”夏燕说：“她们没眼光，您耐看，有气质。”钱大妈说：“我以前觉得满大街走的都是人，现在感觉有的人只是披着人皮，不是人。大疫三年活下来已是非常不容易了，回到小区还碰到这种恶心事，真是太气人了。退休后有一百种设想，就是没想到跟物业杠上了。”小李说：“都是你和徐大哥他们在忙，我们年轻人什么力都没出，真不好意思。”钱大妈说：“你们年轻人要挣银子，人到中年的上有老，下有下，都累成狗，哪有时间和精力?只能靠我们这些退休的大叔大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戾气为什么这么重?是没到耳顺的年纪吗?还差四年六十了。我一介草民，一把年纪，天天自己一堆事，还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远在天边的说，就一个铁链女，时不时出来戳痛你一下，时不时出来戳痛你一下。近在眼前，身边这些物业，今天来阴损你一下，明天来阴损你一下。罗翔说自然界最坏的物种就是人，这些物业和业委会就是代表。其实他们是小啰啰，都是拿我们这些公共收益钱，打点上面的大坏蛋去了。我现在也想通了，气得心口痛，气得乳腺增生又怎样?不气不气真不气，气出病来要钱医，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前段时间有县委书记连夜处置黑物业，赢得全国一亿多点赞，物业成了社会公害。最近封控，多少人要崩溃，今年过年啊，这门神要贴我们合肥的包拯包大人。他斩‘赋码’，管‘开封’，还有虎头铡狗头铡,那些老虎苍蝇小心着。”

　　小李说：“这束花是我和夏燕送你的，还有这本书。”钱大妈说“你们这么客气。”夏燕说：“上次装电梯你不也请我们吃饭了吗?礼尚往来啊!”钱大妈说：“我年轻的时候看书，现在很长时间不看了。还有到寺庙去，要花自己的钱呢。佛前供花，修来世美貌!”

　　02.装电梯

　　“刘奶，等会你去社区的时候，不要像以前雄纠纠气昂昂的啊，要焉兮兮的，没精打采的，说话最好上气不接下气。都两年多了，要知道我们做了多少工作，要让他们感受到装电梯的重要性和紧迫性。”钱大妈挽着刘奶的胳膊给她出主意。她们这栋楼商量电梯的事两年多了，终于要到社区公示的这一环节了。

　　“好的好的。”

　　“还有让老赵、夏燕他们先说，他们家都有腿不好的人，都是事实。您可以最后总结。”

　　“好的好的。”

　　“当然，你要坐在前面第一排。”

　　“好的好的.”

　　刘奶今年86岁了,身体很好，看起来就70出头。前些年，刘奶还是非常讲究的，这些年，上身红，下身绿，挂一大串钥匙，在腰间晃来晃去。刘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不愿意去养老院，自己单独住。她有点小事喜欢找钱大妈，两个人很熟。刘奶特别气她的小儿子，说他不知道有多抠，抠鼻屎都能当盐，摸肚脐眼都是铜钱，最宠的孩子最不孝顺。他现在这么好的单位，不是当年他爹送烟送钱，能搞到吗?三十晚上宁可去饭店，没人叫我上他们家坐一会。我的家，他们随时随地来，我要去他们家，要经过他们商量和批准。三个孙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德国，一个在北京，他们还不如我，再坏还在身边，骂他们还能听见。不要对孩子太好，不要什么都给他们，给自己留一点。钱大妈说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给他给谁呢?刘奶说你还没老啊。

　　有一年冬天，钱大妈从外面回来，刘奶看了她一眼，神情有点落寞。钱大妈问刘奶有什么事吗?刘奶说没什么事。到了晚上11点。钱大妈听见敲门的声音:“咚咚”!中间停顿了几秒，“咚咚!”是谁?敲门敲得这么犹犹豫豫的。钱大妈开门一看是刘奶，她光脚穿着塑料拖鞋，手扶着门框，有点站不住。刘奶说，真不好意思，如玉。我拉肚子，拉了好多趟了，受不了。老人机也坏了，药也不知道弄到哪去了。你来帮我看看好吗?钱大妈一切安顿好以后，找了个硬纸板，大大地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钱大妈想要刘奶女儿的手机号，刘奶不给。钱大妈说万一有事我打电话给她。刘奶沉默了半天说，我女儿是二婚，没事尽量不吵她。钱大妈说，您家里以后要装监控，要不然下次我不敢来了。以前帮你搞什么水龙头电视之类的都是小事，你家里万一有什么金镯子玉坠的事，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你不装监控我坚决不来啊!

　　还有一次，钱大妈的一条丝巾掉到楼下去了，自己家的竹竿不够长，够不着。她和刘奶商量着到二楼怎么开口，因为上次家里有人生病，钱大妈的被子掉到二楼，但是二楼的邻居，沉着脸，脸上挂的霜都不知道有多重。钱大妈的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好难堪，手只好往后缩。钱大妈说再也不想受这种滋味了。只是这条丝巾是儿子买的，要不然不要了。

　　钱大妈把刘奶家一根竹竿，一根撑衣杆和自己家的竹竿撑衣杆绑起来，胶带都用了一卷，才把它们绑上，然后刘奶身体靠在门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拉着钱大妈的左手。钱大妈拿着竹竿，一点一点往下滑，还差一点点要够着丝巾了。但钱大妈个子不高，她的身子还在慢慢地往下探，都要跌下去的样子。刘奶眼疾手快，扶着门框的手一把抓住钱大妈翘起来的另一条腿。一个86岁的老奶奶，一个56岁的大妈，就这样在阳台上上演了一场大鹏展翅。钱大妈终于把丝巾捞上来了，拍了拍胸口的灰说，这不是儿子买的，我才不这样费劲。哎，这邻里关系真要搞好，不然哪天会出人命的。我今天要是跌下去，可要上头条了。两个人笑成一团。

　　装电梯最难的是征求各层住户的意见。钱大妈早就听说了装电梯过程中的种种艰难和各种逸闻趣事，主动邀请邻居们一起到饭店聚一聚，有什么事大家把话摆在桌上讲，而且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聚一聚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除了心里一直非常不满的几户还有租房户，其他邻居都答应来。聚会那天，女邻居都把自己稍微打扮了一下。而钱大妈从来不讲究，走到哪都是素面朝天。邻居晚雪四十好几了，保养得好，脸上白里透红，是这个年纪少有的好气色。小李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连衣裙，前凸后翘，很是惹眼。而夏燕一袭低胸v领白裙子，红宝石项链非常醒目。晚雪一进门，钱大妈玩笑就开上了，脱口而出:“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小李说：“钱大妈，也给我来一句。”钱大妈说：“身材不错啊，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大家一起鼓掌。轮到夏燕，钱大妈望着她胸前的红宝石项链，幽幽地说了一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时候，邻居老徐和老赵扶着刘奶进来了，小李说：“赶紧打住，老徐他们来了。”

　　老徐是一家医院的行政人员，身材魁梧，又白又胖，圆脸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平时很和蔼，从来都是笑眯眯的。邻居们都说他笑得像弥勒佛，看到他就开心。上次，在101老王家门口，足足站了五分钟才给进的门。他对老王说北京上次封控期间，有一个两岁的孩子，需要去隔离，但整栋的邻居都强烈要求他们留下，他们签字为证。这件事感动了全中国。老徐讲到动情处，一个大老爷们，声音都哽咽了。但他只是感动了自己，他一离开，老王说，还说他笑得像弥勒佛，我看他是笑面虎，给我们演戏呢。

　　老徐在这次装电梯的过程中，联系电梯公司，跑政府部门，给邻居们做工作，真是费了很多的心力。202户是夜班保安，平时去的时候，他总在睡觉，有时候中午还不起来吃饭。家里两个小孩，日子过得很窘迫。老徐登门十余次，他换掉平时抽的大中华，买了一包普皖，不知道怎么就搞定了，反正202户最终是签字了。

　　老徐那天下楼，听到一楼老王夫妻惊恐地大叫：啊!宝贝，心肝!去医院，快点!打120。原来老王的小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玩具的珠子吸进去了，老王又是抠又是拍，还把孩子倒着拍，一点都不行，孩子面色青紫，危在旦夕。老徐提出自己开车把孩子送到医院，老王一想，等120车来，还不如老徐开车快，好在医院离得不远。老徐开足马力，风驰电掣般把车开到医院，抱着孩子一路狂奔到急诊科，对参加抢救的医生说：我邻居的孙子，我邻居的孙子。医生对孩子实施了海姆立克抢救法。小珠子拿出来了，孩子脱离了危险。老王差点给医生和老徐下跪，连说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都要上吊了。

　　几天后，老王找到老徐，在业主征求意见表上签了字。

　　03.从封控到阳康

　　从国庆节开始，钱大妈和邻居们每天核酸。老赵带孙子去了，他家的房子前段时间租给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是位心理咨询师，男的不知道做什么工作。他家在刘奶家的楼上。这一天，刘奶在楼梯口拦住了钱大妈说：“如玉，我来跟你说个事。”刘奶睡眠不好，睡得早起得早。刘奶说：“我一晚上要醒过来两三次，我家楼上到晚上十一二点，经常嘎吱嘎吱，你懂的。有一次我实在是吵得睡不着，搬把小凳子，站在凳子上，拿拐杖戳房顶戳了一二十次。诶，还真管用，后来就停掉了。这几天又响了。你说能不能和老赵他们说说?”钱大妈说：”哎呦刘奶，你这么大年纪了，要是从凳子上跌下来，怎么搞?老赵赔不起!”正说着，租房的那个小伙子正下楼。他在台阶上愣了一下，随即把口罩往上扶了扶，旋风般地逃了下去。钱大妈说：“坏了，小伙子听到了。过几天吧!把年轻人弄得好难堪。”

　　刘奶说：“是是是!好好好。”

　　楼道被封控那天刚好是周日，有学生的住户是居家隔离，其他住户不准出小区。晚雪急呼呼地给钱大妈打电话，钱大妈，你在家吗?我家要求居家隔离，马上社区要来安装门磁，能不能给我买点菜?门口有什么买什么，拜托了，太突然了!钱大妈跑到小菜市场，一看大家都在抢菜。钱大妈家就她一个人，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够她吃一个月。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老祖宗讲的真是千真万确。况且对于抢菜，钱大妈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三下五去二就给晚雪买好了菜。按了一下门铃，晚雪在门里说，你先走，我再开门。你帮我，不能害人哪!

　　社居委后来送了两次菜，肉菜都非常新鲜。刘奶双手合十，连说感谢共产党。封控的日子，晚上还是很热闹的。夏燕的儿子读高三，网课有段时间了，都这个时候了，孩子还不自律，夏燕经常说她要崩溃。这不，晚饭时分，夏燕家又传出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接着就是孩子的怒吼:还给我!还给我!

　　晚雪的孩子送到外婆家去了，她老公罕见回来了。也就一顿饭的功夫，晚雪老公夺门而出，“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晚雪追上来：“你怎么不得新冠?啊?你为什么不去俄乌战场?我抚恤金都不要。”

　　深夜，赵家的出租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哭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式的那种嚎啕大哭。很多人都吵醒了。钱大妈和刘奶静静楼下听着，几次想敲门又忍住了。她对刘奶说：“今晚不要用拐杖戳房顶了啊。让她哭完，哭完心里会好受一点。”刘奶说：“哎，谁家的闺女?!”

　　钱大妈她们这栋楼被阳也就是三四天的事情。整个楼道从白天到晚上都是一片寂静，

　　都在家里安静地发烧、咳嗽、难受。刘奶的女儿来看她母亲了。小群里201发来一个信息，:有邻居说痛得睡不着，我家有几片止痛片，放在楼梯口，请自取。有好几户接龙说有布洛芬吗?有布洛芬吗?有布洛芬吗?晚上老徐把家里的一盒布洛芬剪成八份，放在楼梯口，让邻居们自取。邻居说谢谢老徐，你辛苦了。老徐说我医院的医生护士比我辛苦一百倍。

　　冬日暖阳，孩子们在小区空地上放烟花。老徐说：“千金买房，万金买邻。平时日子像白开水，遇到天灾人祸就知道了，我们这些邻居都是可爱的。”钱大妈说：“我们这栋楼吉祥啊，你看刘奶恢复得比谁都快，真是奇迹。您是镇楼之宝啊!”刘奶说：“什么老了都好，就人老不值钱。水只往下流，你看那些宝宝。”夏燕说：“刘奶，你知足吧，你知道全中国现在有多少人在跟奥密抢父母?您老人家是福星!”

　　孩子们在奔跑，在跳跃，快乐的笑声飘荡着，烟花在绽放!玉兔迎春,前“兔”似锦，扬眉“兔”气，大展宏“兔”。夏燕说:“孩子们现在有时尚的称呼了，不叫宝宝，叫软肋。”钱大妈说：“希望这些软肋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