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漫步江边,瞧见几株不起眼的小草,清新的嫩绿色让人怦然心动,走近一看,竟是藜蒿,不禁又想起了外婆做的藜蒿粑粑。
外婆家紧挨着南洞庭湖湿地,傍湖而居。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大堤将湿地分成两面,一面是炊烟袅袅的村庄,另一面则是绵延万里的芦苇荡。开春,洞庭湖区湿地里最早钻出来的,便是这迎风猛长、肆意拔节的藜蒿。
藜蒿,是故乡初春独有的野菜,多长于沼泽地旁,且浑身是宝。叶可洗净焯水剁碎和糯米揉捻成团做成藜蒿粑粑,可甜可咸;茎则带着独特香味,可蒸可煎。
口感独特的藜蒿,古往今来受无数文人追捧。大文豪苏轼有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古诗中的“蒌蒿”便是这藜蒿了。
儿时,最盼望的便是外婆做的藜蒿粑粑。做藜蒿粑粑可不简单。掐蒿半日,剁蒿煮蒿半日,再加上蒸煮、煎饼做成粑粑又是半日,这一套流程下来,耗尽不少心力。当地人大多嫌麻烦鲜有耐心做这道点心,唯有外婆,年年坚持,乐此不疲。她总是笑着说:“只要我们孙孙喜欢就不麻烦!”
忽而想起儿时外婆带我采摘藜蒿的场景。惊蛰后的春雷,唤醒了万物。一碧万顷的芦苇荡像一条绿色的绸带随大堤延绵至远方,肥美青翠,郁郁葱葱。经过一冬的蛰伏,藜蒿绿色的嫩尖钻出泥土,伴着芦苇荡和杂草快速生长,好不热闹。清晨,嫩芽尖尖微微有些潮润,伸手仿佛就能掐出水来。远处,几只白鹭翩跹起舞,吃草的羊群点缀其中,微风拂过,一阵阵青草香袭入鼻吸,令人心情舒畅。
采摘藜蒿的过程是辛苦的。藜蒿个矮,得弯腰凑近细瞧,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摘错,所以,藜蒿只能一根根耐心地掐。掐完半篓,连忙乐得向外婆炫耀“战绩”。结果外婆笑得合不拢嘴:“英子,你把野草都摘进篓子里啦!”我摸不着头脑。外婆耐心地教我分辨:“蓬蒿和藜蒿长得极为相似,仔细看却有很大的区别,你看——藜蒿叶片有锯齿,背面灰白色,根茎紫红色,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香。”
半日,终于摘得一篓。外婆来不及休息便开始在灶台前忙活起来,清洗、揉搓、拧干、和面,待到这些工序完成后,取青枣大一个墨绿色团子,揉捻成饼状,便可以均匀地贴在铁锅边了;把火烧旺,蒸汽升腾,“滋滋滋”沸水与藜蒿的交融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的青草香直钻鼻尖,约莫半小时,软糯糯的藜蒿粑粑就出锅了。
外婆把藜蒿粑粑一一夹出来放进盘子里,等不及拿碗筷,我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起来。刚咬下一口,藜蒿裹挟着野菜的袅袅清香立马萦绕于口齿之间,外皮软糯,清香可人,简直停不下来。难怪汪曾祺曾感叹藜蒿“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外婆在一边笑着嗔怪:“小馋猫,当心撑到!”我拍拍肚子:“放心,我这肚皮可是装下过十二个藜蒿粑粑的!”
后来,外出读书就业,吃过松软的藜蒿饼、咸鲜的藜蒿团,但是,都不及外婆的藜蒿粑粑香甜。
春来,又是一年藜蒿香。忽然明白,朴素的藜蒿粑粑里,承载的是千里之遥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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